半面不是拌面

【黄沙】

她是个十分妩媚的女子，一双眼尾上挑的眼眸总是含着盈盈的水光，眼波轻轻一扫就是扑面而来的缱绻情语，金色的面纱遮住了她娇小的脸庞，朦朦胧胧间能够看见她鲜艳的红唇勾起，诱惑意味隐隐绰绰，让多少人折服在她赤裸的足踝边。她总是喜欢穿鲜红色的衣服，在腰际缝上暧昧的亮片与衣穗，半遮不遮地挡住了腰间一片蜜色的肌肤。曾有一位路过的浪子远远地望着背影，赞美她是一只飞过蓝天的百灵鸟，那一身艳丽的羽毛让人迷醉。

而她听到后嗤笑，一口饮尽甜蜜的果酒，倚着身边的人说道：“愚蠢的外乡人，我哪是那种娇娇弱弱的鸟，我是大漠上的鹭鹰！”而被她依靠着的人看了眼她空空的酒杯，轻笑一声，只好对天相邀，饮下深色的美酒。

她曾经看见过那个名叫罗马的国家，硬朗的面容与宽阔的身板，吸引了很多懵懂姑娘的眼光。在一片粉红爱慕中，那个男人将挡沙的风巾披在肩膀上，噙着灿烂的笑容，踏着落在沙漠上的碎阳走来。她眯着眼睛，换了个姿势靠在柔软的沙丘上，风吹过流沙蔓过她的蜜色的脚踝，小巧的脚趾浅浅地陷在金色的沙子中，让人看着，在心中泛起一阵莫名的痒。

那个男人似乎也没有免俗，因为他站在姿势慵懒的女人面前，微微弯腰牵起她的右手，带着薄茧的拇指在她的手背上摩挲。

“我一看见你就知道了。”男人的短发在逆光中勾勒出更加张扬的影子，“你是这片沙漠里最美的女人。”

她笑着抬臂将手往男人的怀里送去：“你真有眼光。”

“那么我是否有幸品尝一下这里的美酒呢？”

她拉住男人的手，借力站了起来，然后轻轻一推推开了男人，转身往自己的宫殿走去。在金色的阳光中，赤足女人在沙漠上缓慢地行走，她的身前是湛蓝的天空与恢弘的城楼，她的身后是小巧的足印和偶尔钻出沙漠的蝎子。当她走出了相当一段长的距离后，才妖妖娆娆地撩着发丝转过身来，露出她优美的脖颈与细细的腰，大声说道：“虽然之前被那个东方人要去了不少，不过我还藏了些，算你运气好。”

她说她不是那种娇娇弱弱的鸟儿，也不是看着高傲的黑猫，当她穿上男人一样的盔甲，手上执起利刃，站在千万男儿的身后振臂高呼，谁也不能将她与那些被人圈养的生物相提并论。有谁知道当她舔去拇指上留下的血迹时，那双极具攻击性的眼眸闪烁着比宝石还要耀眼的光芒。敌人嘲笑她瘦弱的女儿身，而她将一碗血水泼下城楼。

她的嚣张激怒了敌人，很快她便被押送到了敌后。

她该怎么办？挺直腰背，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望着高坐的男人，或挑衅或诱惑，来护佑自己的城民？或许这样才符合她烈焰般的性格。但是她没有，她俯下了柔软的身子，将脸埋在膝盖的前方，鼻尖抵在冰凉的地上。直到高位上的男人走下，挑起她的下巴，让她直起身来。

“我臣服于你。”

“你也臣服于汉。”

她忽然笑了，明艳动人。

再后来，东方的古国将她救了出来，送回了沙漠。她心存感激，于是穿上最鲜艳的一身服饰，对着遥远的玉门关，跳了一支舞，裙角的飞鸟羽毛迷人，几欲一跃飞空。

王耀与来人共饮，直至弯月挂在了柳树的梢头。豪放不羁的男人抹去胡茬上的酒渍，然后瘪着嘴小心翼翼地将小巧精致的酒杯放在了桌几上。

“不愧是来自楼兰的贡酒。”男人心满意足地啧啧。

王耀送酒入口的动作一顿，回想起了那日，那个女人喝得双颊酡红酒气盈身，在听到了坊间的称赞后，不屑又张狂地说自己是大漠里的鹭鹰。

那时王耀闻言，心下不由生出几分赞赏，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建议：“那不如在衣裙上绣一只鹭鹰如何？如此这般若再有人赞你是百灵，你就跳一支舞，给他们看看衣角上的鸟儿。”

她闻言不由得大笑起来：“原来是想看我跳舞吗？我偏不跳。”

“哦？”王耀也被引起了几分兴趣，“是有什么要求才可以吗？”

她从他的肩膀上爬起来，直起身子为自己倒了一杯酒，缓缓说道：“等到了离别的时候，再说。”

“哦？”用小杯喝不尽兴的男人此时也被转移了注意力，他也在记忆中寻找到了一抹独特的身影，于是言语中带着几分对美的赞叹道：“那舞一定十分美丽。”

王耀不免有了几分遗憾：“我并没有看到。介子弑安归后，她也平安回到了属于她的沙漠，我们并无别的相会。”

“或许我回去的路上还能看见她。”男人笑着，轻轻啜了一口，细细品了两下说：“你这种对饮的方式，也别有一番趣味。”

王耀抬起含笑的双眸看他：“都说你粗鲁又野蛮，却看不到你也是粗中带细之人。”

再后来，他们谁也没有再提到那个美丽的女人。直到那个神秘的古国再度被人记起的时候，已是一片荒芜。

《佛国记》曰：“此地已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及望目，唯以死人枯骨为标识耳。”而那个女人，谁也记不清她最后的模样，记不清她艳丽的五官，蜜色的肌肤，赤裸的足踝。

公元2003年，新疆罗布泊小河遗址发掘出一具女性的干尸，尸体被保存得十分完好，她的陪葬品也几近奢侈丰富，而令人着迷的是她唇角那丝神秘的微笑，以及历经四千年依然鲜艳的红色穗带。

看到照片时，王耀在短暂的怔愣后迅速一笑而过，然后将照片随手夹在哪本诗集当中。

如果能看到那支舞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