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不是拌面

拱手而别,以期来日。

芥子【第一人称有/耀诞】

【芥子】

 

 

 

 

我花了蛮大代价才知道原来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犹记得某日睁开眼睛,眼前晃过金色的光轮,恍若大梦初醒般的混沌过去后,才发现自己躺在一丛绿油油的枝丫里。我眼睛不舒服,就伸手去揉,顺便直起身体去拨开将自己挡得十分严实的树枝。恰巧儿有一老妪缓慢走过,我躲在叶子后边儿偷偷地瞧她,感到十分好奇,等到人影早已不见,小路尽头再也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我才心满意足收回了视线,却没想到突然就撞上了一双笑意满满的眼睛。

我吓得打了个喷嚏,树影微动,一片叶子落在了他的鼻子上,他忍了忍,却没忍住,也打了个喷嚏。

“哈哈哈哈哈哈!”好丑哦。

 

然后就被揪下来打了一顿。

 

也许是不小心扫到脑子了,疼痛之下倒叫我清醒了不少,我立刻就想起来:哦,原来我是只成了精的树妖。也就那一瞬间,我仿佛就感受到了半截身子被埋在干巴巴的泥土里,虫蚁爬过我的根须留下参差咬痕,阳光泼洒,枝干缓慢生长,枝叶的根茎脉络里流淌着灼热的生命力。我懵懵懂懂有了神识,只是附在这一课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去瞧偶尔来往的行人。

逐渐的,我知晓了自己生长在一个十分冷清的地方,常常十天半个月都不见一个人影儿,我时常听见车轮或者呼吸的浅浅声响,期待地斜眼去看,可是等了好久也不见有半个人走到我的视线所及的地方来,然后又是一片寂静。

最初的时候并不觉得寂寞,只是看过了耄耋老人,看过了总角小儿,看过了挎着花篮去采蜜的姑娘,也看过了一把摇扇扇大风的风流公子哥儿,我才突然发现,原来就算这条路冷清无人以至于杂草横生没过了正经的道路,多年过去了,我依旧见过了许许多多的人。在发现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到了无比的,难以派遣的,叫人难受的寂寞。

也许是万物有灵,但凡执念过深,就会有了神形。

那青年听我说了后,放开了拽着我的手,拍拍我的脑袋,忽然道:“你也不容易,真是可怜了。”不知为何,这话居然有几分似曾相识,可是从未有人同我说过话呀?

 

我有些不懂,也就不计较他方才揪住我袖子要打我的手问:“我可怜吗?我真的很可怜吗?”仿佛是件多么了不起的事儿一样。青年更是动作轻柔地点了点我的额头,说道:“对啊,你瞧,自你有了神识了又是独自忍耐了好久才有了身形,那么在你神识之前,只这一棵虽茂盛但孤零零的树,又该是等待了多久的时候呢?”

我觉得他说的十分有道理,也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十分可怜,不免有些难过。

 

“好啦。”他蹲下身来,倒是显得十分温柔,“左右你不是还认识了我?我不是来找你了吗?你也就不是最惨的。我叫王耀。”我瞧他,觉得好像这人也没那么丑了,姑且还能称得上是俊朗的吧。

 

如此,便算是相识了。

 

 

 

 

 

我是一只道行很浅的精怪,离不开我的树,只能像条蛇一样缠在树枝上,好生没趣。平时,我对外面的认识都是靠左一耳朵右一耳朵听来的,可是匆匆而过的行人又会留下多少只言片语叫我知道的更清楚呢。难得有个朋友,看起来还是十分厉害的模样,我自然是要多多询问一番的。

“外边的姑娘们都穿花裙子吗?像蝴蝶一样?男的呢?不分冬夏都摇扇子?真的不冷吗?听说北方可冷可冷了,到了冬夜里能冻死好多树,连鼻子也能冻掉?还有啊,之前我听人讲故事,说什么小孩儿哭闹会被狼叼走吃掉,这是真的吗?还有啊,这儿为什么都没人来啊?”

王耀露出十分为难无奈的神情来,我知道他这是被我这几天没完没了的问题给问怕了,可是我是真的好奇,而我这精怪吧,一好奇什么都能放一边儿,根本停不下来。在我眼巴巴的瞧了会儿后,他叹了一口气,给我一个个解答:“姑娘们有很多样式颜色的裙子穿,有像蝴蝶一样活泼,也有像花朵一样安静的,男人也不是全都摇扇子的,会冷。北方是很冷,有时候发了灾确实会冻死树,但也并不是经常,你无需担心。至于这儿为什么没人,是因为不久前……几年前刚经历一场大旱,像你这样的……嗯、树,都渴死了。至于冻掉鼻子啊,被狼叼走啊,都是大人编来唬人的,不能全都当真。”他想了想,又补充,“但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也不能一概而论,我就说我目前知晓的。”

哦哦哦。我点头,“已经很厉害啦。”但是歪脑袋一想觉得还有不懂,于是很是好学:“天下是什么呀?”

他视线挪了挪,神情也认真了一点儿,半晌他小心翼翼地、带着点儿不太确定的犹疑开口了:“是……山川河流峡谷草原,蓝天碧海草原荒漠,是江南的小桥流水和漠北的大浪淘沙……是普天之下,人之所在吧。”

我听了,又有些难过,因为他说的那些我全都没见过,“你说的我都不知道,为什么呀……就因为我是精怪?我离不开这方寸之地?好不公平……你多好呀,多潇洒多伟大多厉害……”我也不知道这些词具体是个什么意思,只是知道了就用了,沉浸在自己的满腹委屈里,只觉得天道不公,叫人平白生了许多遗憾。

所以我也没注意到王耀一瞬间的笑容不太自然。

他只能安慰我:“我不潇洒也不伟大更没有走遍天下。天下多大,我哪里走的完看的完?”

“但你还是没反驳你厉害啊。”

“……好吧,我确实厉害。”

“哦,那天下到底是什么啊?”

他似乎有点气我纠缠不清:“我厉害,天下即我。”

我又是有点生气又是有点着急反驳:“你这人,怎么,好自大,哼。”他又一言不发地看我,眼底有我看不懂的情绪:“你不信,那我给你讲几个故事?”

讲故事,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了。

 

 

他似乎也从未给人讲过故事,一时之间有些踌躇,开口时更是生疏不顺,但是大概真的是腹中有话要说,过了开头,他倒是越来越认真地讲述。我开始还悄悄地看他,到后来也逐渐被吸引了过去,因为那话语里,是我从未见过的画面感。

“我出生的时候,万物皆混沌,突然光亮乍现,顿时繁花遍野,草长莺飞,那时候,我还不知我是谁。到了后来,我逐渐长大了,才发现自己好像同别人不太一样,他们一生短短百年,世代已过,我却依旧是小孩儿模样,攥着木棍在泥地上写写画画,待一回头,才猛然发现王朝已立。”

“我的第一个字是一个年老的祭祀教的,是一个‘雨’字,说来十分的有意思,那日正巧也下了绵绵细雨,那祭祀指指外头凉飕飕的雨丝对我道,你瞧,上天降水,就是它了。”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诶,现在大概也没人认得了。”王耀又陆陆续续说了很多,第一次学分五谷啊,第一次制陶,第一次学纸上作画啊,第一次拜师。他突然沉默了。

“拜师呀,然后呢?然后怎么了?”

他抿唇浅笑了一下,说道:“我第一次正经拜师,足足磕了三个响头,奉了一杯热茶。”

 

 

那时候他还是年轻气盛的,虽然有些年轻人特有的傲气,但更倾慕英雄,于是愿意掀衣摆跪下,将拜师之礼行得完全透彻。双手合十只念佛号的僧人双目也紧闭,似是完全不见王耀三个响头的诚意,他练武只为强身健体,以武德修禅心,并不愿收一个凡心未泯的俗世人做弟子。

于是王耀便天天都来,徒步走上陡峭的山路,下脚谨慎小心,唯恐一个不察踩了花花草草,伤害了植木生灵,增了罪孽。他一口气跑到寺庙侧门口,什么也不说,只拎了门环重重敲了三下,然后再门口石阶上静坐。王耀哪儿也不去,哪儿也不看,视线就落在鞋前巴掌大的一块土地上。

他在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想那天无意中看见武僧舞拳时飒飒的身姿,一招一式结结实实,袖口噼啪作响,舞出一阵微风来拂动树叶,深秋的落叶便落了王耀一身一脸。他大手一抹,压下心中热烫的悸动,刚想要上前与武僧交谈,就见他弯腰捡起放在一边的扫帚,十分安静地扫洒起来。

正想着,准备出门打扫的武僧看见王耀一如既往地坐在门口,也不知心下想了什么,竟没有如往常那般目不斜视地路过。他一双黑黢黢的眼睛十分有神,宛如虎目,但目光却满怀温和慈爱,叫人心生平静。

王耀立刻站了起来,抱拳急道:“师傅,请给某一个机会吧。”二话不说,走到前方空地处站定,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猛地一个起势,双手握拳,手背青筋鼓起,关节处骨骼突出。王耀扎进了袖口裤腿,力求每个动作都干净利索,一整套下来竟也十分的赏心悦目,而更令人惊讶的是,这就是那日武僧打出的那套拳法,几乎别无二致。

最后一招毕了,王耀额头与眼眸皆亮光点点,汗滴从他清秀而坚毅的脸庞滑落,眼里是不可忽视的期待。武僧依旧一手扶着扫帚,没有再闭眼,没有再诵佛号,也没有说:“施主请回罢。”单是这几点不同,就能叫王耀心里再升出火一般的灼热来。

武僧默默垂下了视线,却不是为了避开王耀的,而是瞧了瞧被他拳风腿风搅得一片混乱的满地落叶,突然手腕扬起,双手握住扫帚柄,快如疾风残影地那么一扫,王耀刚泄力的腿遭到一下重击,闷痛之下站不稳了,于是往边上歪倒。

待王耀吃痛,抬眼去看武僧的时候,他已经又是合掌了。王耀心里突突地跳,两耳之中一阵鸣叫,却依旧十分清楚地听见了武僧阿弥陀佛之后跟着一句:“日后,要从每日两个时辰的马步开始练起。”

于是王耀就很乖觉地每日报道,相处下来,竟然发现武僧是个蛮唠叨的和尚,尤其是他少林武功的“十不传”,每天都要细细地说上好几遍,直到王耀全都记住了,就要他一边扎马步,一边背“十不传”,背少林清规。

他说:“虽然你并非我少林弟子,但我依旧会以此要求来对待你,只愿你切记。这并非是为我少林清名,更是为了告诉你,禅武合一,外不着想,内不动心。”这就是武僧企图渡化王耀了,约莫是瞧他是十分的好苗子,只是不大成功。

 

“诶哟,那时候过的是真的苦,晨光熹微,冬日的时候两眼昏暗捉不到一点儿亮光,却不敢有一星半点的懈怠,迷迷糊糊不小心睡了,就会被人一扫帚扫醒,疼得不行。”王耀似乎依旧是心有戚戚,“这样的日子我过了三年,之后就没有机会了,少林式微,我再也寻不到那个武僧和那把比刀枪还厉害的扫帚。好了,下一个故事。”

我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说得也有些累了,摸了半天也没见水,就敲敲我脑壳问:“小妖精,有果子吗?”我伸了根树枝儿给他,见他拨了拨也没摘下什么果子来,十分失望地把树枝推走了。我才想起来,哦,我又不是一棵果树,讨厌。

他喉结吞咽,抚了抚手,继续说:“我第二个师傅,是一个十分厉害的大将军。这个师傅呢,其实也不打算正经师傅,我没行拜师礼,当时敌军就在军帐外头,明晃晃的刀就要捅进来了,实在是没时间拜师……后来也没机会了。”

 

这是另一个故事了。

那时王耀随王朝商队使者出使西域,突然就从漫天黄沙中冒出了一支训练有素有备而来的西突厥,意图将整队人都劫了去。王耀心下正在思索对策的时候,突然又是一队人马挥舞着战旗而来,破开突厥人包围圈的一道口子,有内而外迅速铺开,瞬间就叫来势汹汹的西突厥乱了阵型。

只见高头大马上一威风赫赫的男人将王耀等一行人护在身后,他微侧首,向王耀点头致意。将军扔给王耀一把长枪,然后就纵马深入敌腹,沙漠行走策马皆不易,但将军却如履平地,一人一马身姿矫健,威风凛凛,前来阻拦的突厥人都不敌倒地,只见他一勒缰绳,手中长剑一刺,带队的突厥长官便身重致命一击,从马上落下。

前来劫道的反而失去了首领,溃不成军。

 

有了将军的照拂,王耀一行人的路途就顺畅很多了,将军请王朝的商队使者一同歇息过夜,以免在沙漠里迷失,等过几日就派人护送他们前往最近的驿站。

深夜,王耀与亲自守夜的将军道谢,说到白日里的那场交锋,王耀言语之中不免就更加敬重了:“将军身手不凡。”将军挥手,“不敢自专。”王耀更加小心翼翼道:“左右这几日风沙截道,不便赶路,王某又十分钦佩……”“王君。”将军站起身来,抱拳,一脸风沙削过后坚韧,“王君,鄙人有愧。今日之事,我思前想后觉得并非偶然,再三想过,是……因王上不愿归顺。”所以就联合了那些人上演这么一出。

如此就不了了之了。

 

半月后,王耀一行人不得不重新打算归途,但不知是从何走漏了消息,军帐未拆,不足三里外竟然又出现了数量不少的一队突厥人。将军拉住了王耀,按住他的手,说道:“王……王大人!”王耀瞬间就知晓了他的言下之意,心下震荡,但最终无言,狠狠咬住牙根,在一丝血腥气中瞥见刀光剑影渐渐逼近,将军手下用力,将他推出了帐子,转身提剑迎敌去了。

 

 

 

“然后呢?”我扒住王耀的腿,“然后呢?”

王耀突然沉默了一会儿,又看了我一会儿,无声地牵起一个清浅的微笑,“在那半个月的相处中,虽说他不愿意以师傅的身份教授我,但是我依旧是敬他为师长。我同他,和他的士兵们一起晨练,绕着巨大的沙丘跑步,一脚一个坑,还要拔出来继续跑。他告诉我沙子不比泥土,脚掌着力要均匀,姿势要更稳一些。与他的相处切磋中,无论是马术、战术、统率、为人……都叫人敬佩。”他笑着笑着,就笑不出来了,抿住嘴唇,几个呼吸后,松开发白的唇瓣说:“后来,他始终没有劝说王上归顺,愁着愁着,把自己愁死了。”

他似乎是自己笑不出来,就想逗我笑,但我再怎么无知却也知道这不是该笑的时候。一阵风吹落了我的几片老叶,我灵机一动哎哟哎哟叫痛,企图不要让王耀继续低沉下去了。他又扯起嘴角,摸摸我的脑袋,可是我看了会儿,也没明白这是笑了,还是没笑。

“说说看,你可有知道什么?”

啊?

我不知道,只能干巴巴地夸:“哦,你真厉害。”

王耀一愣,复又朗声笑了出来,笑得人心里怪异,我还没琢磨出什么来,就听见他说:“我厉害?真的厉害?不对,你再猜。”

我猜不出。张了几次嘴,都不知道该怎么出声。

他说:“欸也不能说全错,我是厉害啊,我看起来无所不能对不对?可那不过是因为我活得久了。我的师傅们,我的老师们啊,才本该是最厉害的那些个,可是他们等不及我出师啊,就一个一个地走了,留下我,叫我伤心难过,猝不及防。还来不及哭,我就成了那最厉害的一个。”

 

“……哦……那你,好像也很可怜啊。”

“我吗?”他倒是有些好奇,“我不可怜,无需可怜我,我还是活得很快活的。这对于我来说,算得什么苦难?而且我遇见了你,就觉得挺新鲜有趣的,一点儿也不会难过,万望你也永远不会难过。”他虽然笑眯眯的,但又出奇的认真,甚至有一点儿虔诚,仿佛在透过我与谁说话。他看着我,却又好像不是我,

忽然,他摸摸我,“你夸夸我就好了。”

 

我听得一愣一愣,突然想起来他讲故事的原因,弱弱地继续夸他:“哦,所以你就成了天下?”

王耀倒是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眼珠子转了转,才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抱歉抱歉,我讲故事到后来没想这个来着。”

 

然后嘿嘿一笑,“我才不是天下,我才不要做天下。”

 

 

 

 

 

王耀说他并不能在这里久留,因为他是带着差事来的,差事已了结,他就该回去了。我问他,你要回到哪儿去,还回来吗,我能去看你吗?

“我要回到京城,有空就回来,你要是能离开树了,也欢迎你来看望我。”他顿了顿,笑得有些意味深长,有点开心,又有点我暂时还看不太懂的情绪,“你可别忘了,我等着你呀。”

我连连说不会,心里想着离别,忍了忍终于还是问出积压已久的问题:“那日,你为什么会走那条路啊?”

“因为我知道那儿有一只小妖精,想和人说说话呀。”

“哦……要是我始终走不开,那你以后还要来找我啊,我最怕无聊了。”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有些难过。

 

直到又是很多年后,这条无人走的小路居然被扩成了康庄大道,周围来了不少同族同宗的树苗子,行走的行人都换了一种发饰和服饰。我还是没能离开这棵树,但是却成了这周围精怪中的老大,可以给他们讲些虚神弄鬼的故事吓唬吓唬他们。我有了很多来往的路人可以看,可以瞧,还有了许多小精怪可以玩笑说闹,渐渐地再也想不起当初辛苦独自等待的苦楚与寂寞了。

而那个俊朗有趣的青年,我本也渐渐地很少再想起了,但我还是记得,若是能够离开树,不再囿于这一方天地了,要去京城看他一眼。

只是有一日。

因为来来往往的人多了,时而有一两茶铺在我的蒙阴下顺顺当当地经营,我也算是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偶尔遇到扒着我的树干嚎哭不止的小孩儿,哭完后向我身后新挖的河扔了好多小石子儿,过了一会儿,他的爹娘匆匆忙忙找来。我看着这一对父母脸上的风霜,皱纹中藏着衰老的败相。忽然想起了那个很少再叫我牵挂的青年,我才仿佛突然明白顿悟了一般,那个人,好像也是如精怪活了很久的。

 

时光如梭,我的枝干越来越粗壮,人们不知为何开始对我敬畏起来,不再叫流浪的癞皮狗在我这儿撒尿。他们将我围了起来,把我当作可以通神的吉物,对我掉下的每一片叶子都珍之重之。我仿佛突然长大了。我是不是也要老了?我开始有点儿着急,但我道行还是不够,怎么办呀。

小精怪们都不懂我的惆怅,只羡慕我被人敬畏,这叫我更加惆怅了。

 

后来,一场干旱卷席了这个原本幸福和宁的小镇,没人再来给我施肥松土捡树叶,甚至在还几个月烈日当空不见半点雨点后,也没人来给我送水滋润根须了。

我面前的那条路,又荒了。我又是着急又是难过,却最终无可奈何。有人架着一身骨架和皮囊跪在我面前,求求我,一脸悲戚绝望,哭得好像当年我看见的那个孩子。可是我只是一只道行很不够的精怪,我无能为力。我瞬间想起了那个印象中无所不能的俊朗青年,多希望他能再出现一次,一次就好。

 

可是我没能等来,我撑不下去了。

我的神识逐渐不再清明,我能感知到自己枝干枯脆,树叶萎黄,竟再也长不出一点儿绿色来了。这迷迷糊糊朦朦胧胧的感觉,像极了我大梦初醒时的那一段混沌,原来是又要沉睡了吗?原来我连老都不能老去了吗?可是我还有很多愿望没有实现,可是我还要去看望一个人,他在很远的地方等着我呢。我着急得不得了,但身体却疲乏无力,我能感知到自己的干枯,枝叶里的生命力流淌殆尽。仿佛有好几丈的泥土压在我身上,我喘不过气。

突然一片蒙白的光束落在我的眼皮上,我睁开眼,似乎又撞上了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那双眼睛笑意满满地看着我,带着几分熟稔。他依旧那么年轻,很是风流的模样,很是熟悉,嘴唇微张,我听不见半点声音,却不知为何好似懂了他在说什么。

“我又来看你啦。”

 

我突然就很难过,为自己,但好像更为他难过。仿佛是人类所说的回光返照那般,我想起了我们初见那天。

他蹲下身,很温柔,很怜惜地说:“左右你不是还认识了我?我不是来找你了吗?你也就不是最惨的。我叫王耀。”

我竟好像终于懂了他的表情,和离别时沉默的未尽之词。

 

或许他是真的期待我能去看他,即使一只寿命不知几许的精怪,都不能陪伴他多久时光。

一而再的。

【提示提前放出来,我怕当天放被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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