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子【鹅妈妈童谣/双耀】
双子-八月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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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夏天的早晨，空气中洋溢着一股清爽的暖意，淡金色的阳光从交错的枝丫间洒下，细碎的光点落在了树下乘凉人的身上。微风拂过，吹散了男人鬓角的一缕发丝，但是他毫不在意，依然瞪着眼睛用夸张的表情来吸引住那些好动的孩子们的注意力。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微微躬着身子和每一个紧张到咽口水的小家伙们对视。他拉着一个孩子的手，轻轻地捏在自己的手心里，直到孩子的手上出现了微微的汗意，然后，他才接着之前的故事讲下去。
“……他躲在被子里，听着窗外的风卷着瓢泼大雨发出可怖的呼啸，窗户没有关紧，一股子腐肉的味道在屋子里弥漫。那是八月的夜晚了，可是可怜的小家伙止不住地瑟瑟发抖，他一如往常地揪着破被子蒙住脑袋，等待那难以抗拒的困意将他带入梦乡，将他从恐惧中解脱出来……可是那天晚上，他实在是太害怕了，迟迟无法入睡，于是他从硬硬的床板上爬了起来，挪到窗边——他想把窗关上。而就在那个时候，天空中炸开一声惊雷，雨水被风吹到了他的脸上，就着那一瞬间的冷光，他看到了……”男人刻意地停顿了几秒，转着眼珠子观察孩子们紧绷的表情，然后他骤然拔高了声调：“他的双胞胎哥哥满身是血地躺在雨水里！”
孩子们被吓得不住地尖叫，男人见状一边爽朗地笑着，一边将受到惊吓的孩子们拥到怀里，几个孩子分享一个怀抱，难免推攘起来，于是他们叫着叫着就玩耍了起来，害怕的尖叫也就变成了疯玩的尖笑。
“王耀，小调皮，都多大年纪了，还吓唬孩子！”院长妈妈是听到了尖叫后匆匆忙忙从厨房里走出来的，她看了一眼树下打闹成一团的情形，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王耀立刻松开了手臂，任由那些兴头上的小猴子们往他身上攀爬，他看着院长妈妈，露出一副无辜的神情，说：“我可不敢这么做。”院长妈妈看着他挤了挤眼睛，笑着上前将他解救了出来。将那些小猴子们统统赶跑了以后，院长妈妈转身看着慢悠悠从地上爬起来的王耀，失声笑了。
“您可别这么看着我笑，好像我做错了什么似的。”王耀眨巴眨巴眼睛说道。
“小混蛋，你和那些小猴子们一个样儿。”院长妈妈笑着捶了他的肩膀，然后语气柔软了下来，“你这次又带了不少娃娃来，真是辛苦了，我们如今的日子已经好多了，你也别总把店里的商品拿来给那群小猴子们糟蹋了。”
王耀双手举起表示无奈：“这可是我第一次见到孤儿院拒绝好心人心意的。”话音刚落，他便放下了双手，拍了拍院长妈妈瘦弱的肩膀，唇角勾起一抹轻松的弧度：“别为我担心，好妈妈。”
院长妈妈望着他琥珀色的眼眸，抿唇微笑，眉心却微微蹙起。
“我该走啦！”王耀伸了个懒腰，从树的阴影中走了出来，他弯腰一捞，捞起了来时装玩具的包裹并随意往肩膀上一扛，转身挥了挥手，往大门口走去。
院长妈妈站在树下，就站在王耀方才坐着的位置，她看着王耀步伐轻松地往大门口走去，一路上和玩耍的孩子们击掌告别，有个孩子冲出来抱住了他的大腿，仰着头说了什么后往他的手心里塞了枚东西，然后跑开，王耀将手心里的东西往裤袋里一塞，离开了。金色的阳光照在他的身上，将他黑色的发丝镀上了一层耀眼的光芒，还有他的眼睛，仿佛吸纳了所有的光明，望着什么东西的时候总是熠熠生辉，令人从心底感到温暖。
院长妈妈看着已经远去的身影，心中感慨万千，最终化为一声似担忧似欣慰的叹息。
孤儿院的门卫将大门关上，院长妈妈想起厨房还有活儿没做完，于是转身往屋子里走。忽然她看见一个双马尾的小女孩正在摆弄一个兔子形状的洋娃娃，女孩看到路过的院长妈妈，立刻甜甜地喊了一句：“妈妈你看！这里有东西！”
院长妈妈走过去蹲下来，接过女孩手里的娃娃，娃娃的肚子处有明显的缝合，一小块地方突兀地凸出来，院长伸手戳了戳，无奈地笑了：“真是的，又在娃娃里面缝糖果。”
二/
王耀并没有直接回家，他绕了点路去了集市。现在是下午两点三十分，时间还早，这个慵懒的小镇还没有从昏昏的午睡当中清醒过来，集市也是一样。王耀去了蛋糕店挑选了两块草莓蛋糕，雪白的奶油上缀着一枚红红的、沾了砂糖的草莓，看起来就十分美味。他接着又去了糖果店，老板正打着哈欠撩开帘子，看见他跨进店门了热情地招呼了一声。王耀趴在柜台上挑选着色彩斑斓的水果糖与甜腻腻的巧克力豆。
打完哈欠的老板忽然说了句：“耀，下次别在娃娃里放糖果啦。”
王耀头也不抬，继续挑选色彩鲜艳的糖果。老板单手撑着下巴，手肘撑在柜台上，就这样侧着脑袋看向王耀，嘴里嘟嘟囔囔的：“虽然你做的娃娃很可爱，但是天气越来越热了，贝拉抱着娃娃睡觉的时候沾了一手的糖浆。”
“好啦好啦。”王耀将挑选出来的糖果推到老板面前，“快点结账吧。”
老板一看满满当当的盆子，忍不住又说了句：“你还真的每个娃娃都要塞个糖果啊！”
王耀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老板看见后就不说话了，然后王耀才慢悠悠地开口：“店里摆着的娃娃不会塞糖果的啦……上次送给贝拉的是我不小心，替我向她可爱的小手道歉，嗯？”
老板一边听着一边将糖果分门别类地装好，交给王耀。
“里面起码有一半是要给我的弟弟的，他曾经很喜欢这些。甜甜的东西会让人心情愉快。”王耀伸手递钱，而对方却没有立马来接，王耀疑惑地看过去，方才怔了一下的老板立刻笑着接过钱。
王耀拎着装满了零食的袋子悠哉游哉地回到了家。他径直穿过了客厅，穿过了种满了鲜花的后院，进入了他自己搭建起来的工作室。
工作室里的采光并不是很好，所以王耀早早地就点了粘腻的煤油灯——他没有去连电线，所以没有电灯。但是他并不在意，就着昏黄的油灯缝制娃娃也别有一番风趣。他的工作桌上堆满了半成品和用过没用过的布料与小装饰，王耀从座位上随手捡起一枚红色的蝴蝶结，仔细地端详了一下上面粘着的水钻，将它小心地放在了边上的一团废料上。
他并没有立刻落座，而是走到正中央的柜子处，打开遮挡尘灰的玻璃，将一个完成了一半的娃娃拿了下来。王耀双手捧着娃娃，坐回了椅子上，将娃娃放在了桌上唯一的一小块空地上。接着他拿起了方才放在一边的蝴蝶结，按在娃娃的领口处比划了两下，渐渐的，王耀脸上的笑意消失，浮现出烦躁的神色，他来来回回翻看这只小小的蝴蝶结，动作也越发粗鲁。最终，他拿出剪刀将蝴蝶结用力剪了两刀，再次扔进了废料堆里。王耀狠狠地咬着内唇，压抑着满心的烦躁与愤怒，他双手扣在一起，骨节突起，指甲泛白，在手背上抠出深陷的指印。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枚金属扣子来。
这是孤儿院里的孩子送给他的，是一枚看起来十分精致的金属扣子，或许是装饰用的，金属表面上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掂在手心里感觉沉沉的。王耀心下感到满意，一扫前刻的烦躁，在娃娃的领口处比对了一会儿，哼着小曲儿就将这枚扣子缝上去了。
做完了这一切后，王耀伸了个懒腰，仿佛完成了什么了不得的任务，他端详了一会儿这个娃娃，米色的宽松长裤，白色衬衫外套着无袖的黑色小马甲，一枚金属扣子缝在原本应该有蝴蝶结的地方，在逐渐微弱下来的火光中十分的亮眼。王耀的手掌细细摩挲着娃娃的仿真黑发，触感顺滑，他的拇指指腹蹭了蹭娃娃柔软而平整的脸颊——上面还缺少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但是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啦，王耀愉快地想。于是他捧起娃娃，往房间深处走去，那里有一道深色的帘子，遮挡住另一个隐秘的空间。
桌上的灯火骤然熄灭，房间里顿时昏暗一片。王耀似是被惊醒了一般，四处寻找了起来，待视线触及到那一袋子糖果零食时，他才露出放松的笑容。他将草莓蛋糕从袋子里拿出来，一手抱着没有眼珠的娃娃，一手端着甜美的蛋糕，踩着愉快的脚步，一撩帘子，走入了黑暗之中。
“吃蛋糕咯，亲爱的弟弟。”他的声线略显黯哑，却溢着满满的喜悦。
三/
王耀是在三年前突然搬回了这个小镇的，好像一夜之间，他就置办好了一切用品，开了一家精致的玩具店。他在那天清晨早早地拎了一桶水，将玻璃橱窗擦拭得干干净净，他对坐在柜子上的小娃娃们打招呼，就好像在对自己的孩子致以问候。奔跑打闹的孩子突然停住了步伐，趴在玻璃橱窗上，对里边儿的娃娃们瞪着眼。
王耀蹲下身来，眯着眼睛笑了：“你喜欢他们吗？”男孩小心点点头。
王耀爽朗地笑出了声，将娃娃塞进男孩的领口里，点了点他的额头说：“送给你了。”男孩急急忙忙把娃娃从领口里掏出来，拉住了王耀的衣角，别扭又羞怯地说：“我、我用别的和你换。”
王耀一瞬讶异，眼眸中闪过什么，他轻轻按着男孩的脑袋，望着他漆黑的眼眸。多么天真可爱的眼睛啊。他心想。
“什么都不用。”他温柔得不可思议。
就这样，王耀在这个小镇定居了，他没有回避自己的过去，他告诉热心的邻居和善良的顾客，自己曾经是这个镇上孤儿院里的孩子，他长大了，想回家看看。那些天性柔软的妇女们看他的眼神瞬间带上了一丝怜爱，王耀处在这样的视线中心，抱着可爱的玩偶，像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那般羞涩地笑了。
没有人会不喜爱这样一个身世坎坷却依旧善良温暖的年轻人，更何况他笑起来是那么的好看。
王耀开始时不时地资助孤儿院，认识了当年只有一面之缘的院长妈妈。他在孤儿院里像个孩子王一样带着那些失去了亲人的孩子们玩耍，却在院长妈妈的一个眼神中乖巧得不像话。院长妈妈总是越来越心疼他。
久而久之，他们就宛如真正的家人一般，几乎无所不谈。
“他并没有吃我的蛋糕。”王耀情绪十分低落。
“或许你……应该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院长妈妈目光中透着怜悯，轻声建议。
王耀捏了捏酸痛的眼角，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这真的很难以相信……他以前不是这样的。”王耀垂下了目光，黑色的发梢有气无力地搭在肩膀上，整个人看起来都十分的萎靡，“我们一起在孤儿院长大，他以前是一个十分可爱的孩子，喜欢各种各样软软的洋娃娃。”说着，王耀停顿了一下，面带不好意思地开口：“您知道的，十几年前的孤儿院……冰冷得像是坟墓一样。那些看起来甜蜜柔软的东西，实在是太让人喜爱了，就算是个男孩子。”
院长妈妈双手交握，轻轻叹了口气：“我来接任院长的时候……那个时候，情况已经好很多了。起码……”她微蹙眉头，“已经不至于挨饿受冻了。”
“挨饿受冻？”王耀嗤笑了一声，“名为贫穷的恶魔是无所不在的。”
院长妈妈已经闭上眼睛，口中念念有词，像是在祷告，又宛若在超度。
王耀深呼吸，平复了心情后，继续讲述着他可怜的弟弟的故事：“有一次他逃出了孤儿院——这是不被允许的，院长妈妈，我是说我们那时候的院长妈妈，无数次地告诫过我们，外面有很多疯狂的魔鬼。他是在一个玩具店的贮藏室被找到的，抱着一个和他很像的娃娃，一样可爱。”
“他是不是受到了惩罚？所以才会……”
王耀微微笑了：“或许吧。从那以后，他就变得和从前越来越不一样，也和我越来越不一样。我们一起离开孤儿院，一起生活，可是他不愿意走在阳光下，甚至月光下也不行，他整天整天窝在黑暗的房间里，偶尔来看我缝那些软软的娃娃，满脸嘲讽。他脾气暴躁的时候会将他缝好的所有的娃娃都撕开，就是肚子那里……不然我为什么要缝那么多糖果进去呢？”不等院长妈妈再作回复，王耀站了起来，揉了揉太阳穴，他显得很疲惫。
“时间差不多了，我该回去了。”
院长妈妈也跟着站了起来，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尘，又替他整理了一下领口的皱褶：“好好和你的弟弟沟通吧，起码要让他出来晒晒太阳。我们都很想见见他……唔，他叫王……？”
“那不重要，亲爱的妈妈。”王耀接上，然后拍了拍院长妈妈的手，转身离开，他刚踏出一步，就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问：“对了，您知道之前的院长妈妈去哪儿了吗？”
院长妈妈表情僵硬了一瞬，视线不自然地移开，片刻后又望着王耀琥珀色的眼眸，认真地问：“为什么想要知道？”
“有点怀念她了，自从您来到这里，然后我离开，一直都没见到她。”
“她……”院长妈妈有些为难，低头沉默了很久，然后她在王耀若有所思的眼神中，弱弱地回答：“她过得很不好……去了警察局，出来后……就进了医院——精神病院。”
“那真是太遗憾了。”王耀微微眯着眼睛，仿佛陷入了某种回忆，这让他的眼神变得有些虚幻，“我还蛮喜欢她的呢。”
院长妈妈的表情更加奇怪了。
“那时候，她送给了我……弟弟，一个软软的洋娃娃。”
在院长妈妈担忧又诡异的目光中，王耀离去了。她想起来当她第一天踏入这个孤儿院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王耀，那个小小少年满身都是脏污，饿得皮包骨头，离骷髅也差不离多少。但最让她印象深刻的是孩子的眼神，明明是温暖的琥珀色，却氤氲着浓重的黑暗，冰冷得令人窒息。那个时候，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想象这个孩子会成长为那么阳光的样子……阳光到完全看不出过往的一切黑暗。
可惜第二天，王耀就离开孤儿院了，带着他的弟弟，在无人所知的寂静的夜里。直到几年后他开了一家玩具店，再次回到孤儿院的时候，她才知道那个时候他是带着弟弟离开了，而不是遭遇了什么不测。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当初没听说过他在孤儿院有一个弟弟呢？
直到肚子饿了的孩子摇着她的手臂，她才回过神来。望着孩子们清澈而单纯的眼神，院长妈妈的内心一片柔软，她在心中默默地感谢上帝，让生活越来越好，让这个孩子不会再经历十几年前的黑暗年代。
“或许……或许他是真的放下了，那我也不该再隐瞒他了。”玛利亚妈妈抚摸着孩子的后脑勺，她忽然觉得一切都在变好，时间与阳光终于治愈了曾经伤痕累累的可怜人。
“那么就告诉他吧，或许这样才能真正的痊愈。”
四/
每个人都自身难保，最初是因为国王想要更大的宫殿，后来，南边发生了战乱，北边发生了叛变，国王死在了绞刑架上，但是日子更加的艰难，因为收税的王越来越多了。
她在担忧中一天天地苍老起来，每一天她站在铁门内望着外面饿死的流浪汉与疯掉的乞丐，她都觉得阳光一丝都照耀不到他们身上。
上帝啊，谁来救救他们？
玛利亚妈妈回忆起那段黑暗的时光，目光变得呆滞起来。守在一边的护士看见了，轻轻走上前去打断这个垂垂老矣的女人的癔想。她已经一点都看不出年轻时美丽的模样了，她的头发已经全白了，早些年受过饥荒的身子显得十分单薄，宽大的病号服套在她的身上，袖子得用皮筋扎紧了才能不让风漏进去。
谁也不知道为什么玛利亚妈妈会突然疯掉。当黎明的曙光出现的时候，每一户人家都在拆拆洗洗迎接新的时代，作为幸存者的他们在阳光下相互问候，然后就看见一个苍老得不成样子的女人被警察拷走，那就是玛利亚妈妈。没人知道她在警察局里有怎样的遭遇，才会一踏出警局的大门，就突然疯了。她光着脚在满是垃圾的街道上奔跑，从清扫工的手里夺下躺在杂草里多日的尸体，抠下腐肉往自己的嘴里塞，眼眸中全是泪水。
人们这才发现玛利亚妈妈已经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玛利亚妈妈，有人来看你了。”护士在她的耳边柔声说道，期望能得到她一星半点的反应。可是玛利亚妈妈面无表情地坐在她自己抱来的凳子上，靠着发霉的墙壁，目光又再次变得呆滞。护士再次俯下身去说话，却被来人一手挡住了。
王耀的嘴角牵起温柔的弧度，“让我们单独说说话吧。我很久没见到玛利亚妈妈了，再过一个小时，您再来找她好吗？”护士看着王耀清秀的面容，不由得安心下来，点头离开了。
王耀温柔的目光落在玛利亚妈妈的脸上，看着她的眼神，王耀几乎是立刻就被勾起了回忆。
大雨在这个萧索的偏远小镇上瓢泼而下，八月的夜晚，即使是在这样的暴雨天也十分的闷热。孤儿院早早就熄灯了，黑暗中铁门被缓缓打开，又缓缓关上。玛利亚妈妈撑着伞往屋子里走，她的伞下还有一个衣着褴褛的男孩子，想要赶上玛利亚妈妈因为出神而走得飞快的脚步。
他们来到屋檐的一角，堪堪遮去了砸得人生疼的雨珠，但是灌进来的雨水还是混杂在男孩额上的汗水里，从太阳穴流下。
“哦我亲爱的孩子，你想要那个洋娃娃么？”玛利亚妈妈目光呆滞地收了伞，良久才将视线落在瘦小的孩子身上。
“是的，玛利亚妈妈。”孩子局促地捏着衣角，小心翼翼地露出一丝微笑讨好玛利亚妈妈。
“孩子，那你打算用什么来交换呢？”玛利亚妈妈的目光灼热了起来，在他的身上一寸一寸地挪动。男孩有些害怕，沉默地抬头看她，女人已经瘦弱得几乎只剩下一副骨架，就像是套了一副与身躯不符的、过于宽大的皮囊，耸拉下来挤出一层一层的皱褶。她原本水灵的眼眸就嵌在一张枯黄的脸上，先前的呆滞一扫不见，目光里尽是热烫。
孩子有些害怕，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玛利亚妈妈一个转身打断。
她渐渐走入夜幕中，留下又冷又饿的孩子满心惶恐。
“好久不见，玛利亚妈妈，我很想你。”王耀蹲下身，趴在她的膝头，就像是小时候和她撒娇一样。磨蹭了两下后，他再次直起身。
玛利亚妈妈缓慢地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王耀，目光从他的脸上一寸一寸地移过，奇迹般地，玛利亚妈妈居然露出了一丝温柔而和蔼的微笑，一如她刚进孤儿院的时候。
“您还好吗？”王耀的目光紧紧跟随着她的目光，“听说您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没关系，您一定记得我弟弟的。”
玛利亚妈妈的笑意渐深，微微歪着脑袋，像个孩子一样用眼光询问为什么。
王耀朗声笑了出来，“哈哈，可不是所有的孩子都像他这么调皮，总是喜欢钻狗洞爬高墙逃出去玩，也不是所有孩子都和他一样不爱哭爱笑，却三天两头吓哭别的孩子......”他的语气像是棉花糖那般柔软。
“也不是所有孩子都和他一样，”他按住了玛利亚妈妈颤抖的双手，手指不知什么时候悄悄爬上了玛利亚妈妈的肚子，指尖从上到下轻轻划了一道，“被剖开了肚子却还活着。”
“他是我的弟弟，我最爱的、可怜透顶的弟弟。”王耀看着玛利亚妈妈眼眸中的暖意骤然破碎，慌乱与惊恐爬满她整张脸，她开始剧烈地喘息。她那枯木一样的十指紧紧抓住王耀的手，指甲在他的手背上压出一道道血痕。王耀慢慢站了起来，看着玛利亚妈妈痛苦地靠着墙壁倒下去。
他的脸上仍然带着醉人的微笑，“他要我告诉您，感谢您送给他的洋娃娃，以及第二天摆在他床头的糖果。只可惜糖果上血迹斑斑，他胆子小，不敢吃，只好将它还给您了。”
“您曾把这颗糖果放在多少孩子的床头呢？”
玛利亚妈妈浑身痉挛，翻着白眼仰躺在地上，过了几秒，王耀将她扶了起来，让她重新在凳子上坐好。“只可惜他们似乎都没有我弟弟那般好的运气，还能够睁开眼睛，从床上爬下来，偷偷地趴在窗户上，看着一桌人吃着他肚子上的肉。”王耀替她拍去衣服上的杂草与泥土，替她收紧袖口和领口，就像她曾经对他做过的那样。
“他告诉我，好疼啊。”他的动作温柔非常，就连拂去一粒灰尘都小心翼翼，仿佛一颗心都专注在了这样的一件小事上。
“对了，您知道他还给您的糖果放在哪儿了吗？”他的右手轻轻覆上玛利亚妈妈的双眼，看着她在黑暗中挣扎的样子，王耀凑近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就在您的肚子里呢。”
“不......你不是.......你是！”玛利亚妈妈看着王耀唇角的弧度，两眼一瞪就靠着墙壁昏厥了过去。
王耀弯腰，将她汗湿的头发别到脑后，最后整了整她的衣角，他的拇指压在玛利亚妈妈的唇角，微微用力，让这个女人看起来宛如含着浅浅的笑意平静地睡着了一般。
做完这一切，王耀顺手从玛利亚妈妈的脚下捡起了两块小石头，直起身，又从裤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东西扔在了凳子脚边，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五/
今天，王耀一早起来就去了早集。当他站在柜台前准备付钱的时候，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了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他随便扫了一眼，捏成了纸团塞了回去，再次摸出钱递给老板。老板将糖果装在纸袋子里递给王耀：“这次买的挺少啊。”王耀耸耸肩：“弟弟不喜欢。”“不是我说，早点带他看医生吧，成天窝在家里，咱镇上都没人见过他。”
王耀双手抱拳拱了拱表示求饶，“我知道了，不会有下次了。”老板也学之前的样子耸了耸肩膀，双手一摊送客，“你这个溺爱弟弟的混蛋哥哥。”
王耀像是听到夸奖了一般笑得更加灿烂，“我当然爱他啊，他那么可怜。”说着，他提着袋子离开了。
老板并不相信王耀说的不会有下次了，但是王耀知道他说的都是真的，很快他就可以把他的弟弟带出来了，光明正大地对所有人说，你们看，这是我的弟弟，我们是多么相似，却又那样不同。王耀愉快地想着，接着他又想到弟弟似乎不太喜欢吃草莓蛋糕，那怎么办呢，这次还是草莓味的，下次试试看巧克力味的？洒满了甜甜的巧克力粉、装在洁白的小盘子里的小蛋糕，然后让他坐在院子外面晒太阳，对，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开开心心地活着。
王耀这么想着，不由得加快了步子往家里去，他已经等不及将他最爱的弟弟带出来了。哦，他最爱的弟弟，王耀又想到了老板最后说的话，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他内心愉悦地想：我当然爱他了，他在我最寂寞最害怕的夜晚出现，陪伴着我，承担了我的所有、所有。
爱吓唬小朋友的是他，不乖溜出孤儿院的是他，躲在储物室的是他，和玛利亚妈妈做了交易的是他，还有那个半夜睡不着撞见了玛利亚妈妈举着刀子的也是他，被剖开肚子取走一块肉的，早上起来看见一颗散发着恶臭的糖果的，看见一桌子人围着一锅肉汤的......以及在夜晚用刀子划破了玛利亚妈妈肚子的人，都是他，我可怜的，没人爱的弟弟。
只有我爱他，只有我爱他，他是多么罪大恶极，他被人唾弃，但是我爱他。王耀在内心默默地念着，几近痴迷地念着。所以我拯救了他，从那个地狱般的孤儿院里，哦不，在更早的时候就是了，在……在他被玛利亚妈妈的刀抵着的时候，对！那个时候！王耀感觉有点兴奋了，但是他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就被周围路过的大妈们的对话打断了。
王耀停下了脚步。
“你听说了吗？可吓人了……邻镇的精神病院里……”
“听说是个可怜的女人呢，早早就疯了……”
“啧啧啧，据说她昨天下午睡了个午觉，一醒来就犯病了，护士赶过去的时候还在挠自己的肚子呢，一地的血……”
“据说从肠子里掏出一颗糖果呢……果然是疯子，也不知道哪儿来的糖果。”
“是别人还给她的吧。”王耀突然插入了中年妇女的对话当中，他微笑着，柔声猜测。被打断的妇女们骤升的不满，也在他春风般的笑容中逐渐消散了。
王耀很快就回到了家，他并没有马上去工作，而是打开玻璃罩想要将娃娃拿出来，一伸手却看到了不知何时被放在角落里发霉了的蛋糕，于是他将发霉了的草莓蛋糕端了出来，扔进了垃圾桶里。紧接着，他把娃娃放在他的工作桌上，从口袋里摸出两块黑色的小石头，他又不小心掏出了那张皱巴巴的小纸条，不过这一次他认真地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一串地址。这是他从院长妈妈那里要来的玛利亚妈妈的住址。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好一会儿，将纸条放在灯火上烧得干干净净。
然后他继续心情愉快地忙碌了起来，他从袋子里拿出了草莓蛋糕，放进干净的白盘子里，然后又把今天买的糖果洒在盘子上洒了一圈，接着一手抄起两个凳子一手端着盘子走到门口，抬头看了眼明媚的阳光，手脚伶俐地放下凳子，又将盘子放在了其中一个上面。然后他看着空着的一个凳子，笑了笑，转身回了工作室。
这一回，他坐在了工作桌前，捏起一块凹凸不平的小石头，就着灯光用锉刀打磨起来。很快，棱棱角角的小石头被磨成了圆润的形状，王耀看着很满意，他在石头的一面涂上了胶水，黏在了娃娃的脸上。用不了多久，他就用同样的手法做好了第二枚，同样地黏在了娃娃的脸上。
娃娃看起来并不是用新布裁了做的，因为颜色看起来有些淡，是那种浆洗了很多遍后才会有的颜色，只不过一些顽固的污渍依然无法全部祛除，像是小小的雀斑一样。
王耀动作温柔地用拇指擦拭了娃娃脸上的雀斑，又抚摸着娃娃柔顺的黑发，以及他身上的衬衫马甲。然后，他双手抱着娃娃站了起来，走到了镜子面前，细细打量着。
娃娃可爱的眉眼和王耀颇有几分相似。
接着，王耀抱着娃娃掀开帘子走进了黑暗当中，就着掀开帘子那一瞬间透进来的光，准确地走到一张看起来十分窄小的床边，从僵硬的薄被子下拿出了一套被剪裁得很小的衣服，很普通，看起来有些破旧，袖口处都是磨损了的毛边——那是玛利亚时代的孤儿院统一的衣服，就像是囚服。
王耀坐在床沿，将娃娃身上的小马甲衬衫都换成了那套衣服，嘴里碎碎念着，像是一个给孩子穿衣服的母亲那般：“这是我特意从那套衣服上裁下来的布，这种衣服的形制我记得很清楚，保证连细节都是一模一样的，一定很适合你，我知道可能会有些冷，没关系，我会每天都带你晒太阳的，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在门口晒太阳、吃蛋糕，我会对你好的，我会爱你的，我那么爱你……只有我爱你，但是没关系，我爱你。”
衣服穿好了，王耀抱着他走到了外面，但是他并没有直接走到门口，而是将工作桌上的油灯扫倒了，火星碰到了那些废弃的布料，飞速地燃烧了工作桌，再顺着被扔的到处都是的布料点燃了整个房间。王耀这才抱着娃娃走到了门口，将手里的娃娃放在了空着的凳子上，而他则靠墙席地而坐。
“今天的阳光真是明媚啊。”王耀抬手遮在眼前，“很温暖不是吗，这才是八月应该有的温度啊。”
“别害怕哦，弟弟。”王耀伸手蹭了蹭娃娃的侧脸，“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王耀渐渐感到了困意，他缓缓闭上了双眼，手指却还搭在娃娃的脸上。微风徐徐，同时撩起了王耀和娃娃的黑发，屋子内的大火已经蔓延出了门口，卷着门槛外的草燃烧得愈来愈烈，很快，火星落在了王耀干净的衬衣上，滚烫的火灼化了布料，在他的身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伤口，露出了他腹部长长的宛若蜈蚣般的伤疤。
但是他仍然安睡着，连眉毛都没有皱起，唇边甚至噙着淡淡的微笑。
两首背景童谣如下：
《古力洛克斯》
古力•洛克斯，古力•洛克斯，
你会成为我的吗？
你不必洗碟子，
不必喂猪，
但要坐在一个垫子上
牢牢地缝合裂口，
吃一口草莓，
带着糖，和奶油
《宝贝洋娃娃》
嘘，孩子，我的洋娃娃，我求你不要哭，
我将会给你一些面包和一些由牛奶；
或者你喜欢蛋糕，或者，也许，一个馅饼，
然后要么不用谢，要么我所有的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