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不是拌面

拱手而别,以期来日。

参商。【中华组/亲情向/历史向】

注意:【千防万防还是没防住bug哭唧唧……文里手机短信的出现不合理抱歉qaqqqq】

出场人物主要是王澳、王港、王耀。

费尔南多是私设的葡,虽然说是这么说但其实也只有名字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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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参商,参指西官白虎七宿中的参加宿,商指东官苍龙七宿中的心宿,是心宿的别称。参宿在西,心宿在东,二者在星空中此出彼没,彼出此没。古人以此比喻彼此对立,不和睦、亲友隔绝,不能相见、有差别;有距离。

 

 

语本《左传·昭公元年》:“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伯,季曰实沈。居於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阏伯於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沉於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 
唐陈子昂《为义兴公求拜扫表》:“兄弟无故,并为参商。”

 

此,喻为彼此对立,不和睦。

唐朝杜甫曾在《赠卫八处士》中著有诗句为: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相类似的还有晋代陆机的《为顾彦赠妇》诗之二:“形影参商乖,音息旷不达。”南朝梁吴均的《闺怨》诗:“相去三千里,参商书信难。”

此,喻为亲友隔绝,不能相见。

 
嗯。王澳仔细地回想着,在那个微冷的深夜里,那个男人坐在他和王港的中间,撩起长长的袖子指着遥远的天际。而王澳随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的时候,只能看见细碎的星辰铺满了墨色的天空,不知何为星宿。他只是呆呆地望着天上的星星点点,听着身边的男人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只是那个时候男人所说的话语中,还没有那些后来朝代的注释与诗句来做解释。

 

 

他仿佛只是在讲一个略带悲伤的故事。

 

 

“参星与商星,二者思不得见,念不得见,怨不得见,恨不得见。因为天命,无论心中抱有何种的情愫,皆不得见,那么,这些情愫又有何意义。”

“说到底,不过是天上的两颗星子,多情的,只是渺小的人类。”

 

 

王澳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并不懂得男人的长篇大论,只是不作声地应答着,默默地点头。夜色太过深沉,他看不见男人的神色,只记得男人的眼眸中流光碾转,比星光还要耀眼。

 

 

王澳细细回想着,视线落在了挑在指尖上的金丝眼镜。

 

 

他原来是不戴眼镜的。

 

 

他的思绪突然跳跃到了这上面,随即扑面而来的回忆都散发着不太愉快的气息,和之前的夜观星宿的时间点相隔了大段大段被省略掉的时光,令他有些心烦意乱。他不自觉地皱紧眉心,一低头便重新将眼镜戴上。再次抬头时,视线里便又多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男人褐色微卷的半长发规整地扎起,走来的途中顺手端起了过路侍从托盘里的红酒,无物的一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脚步迈得很大并且毫无讲究,视线随意扫了一圈后,落在了站立在角落里的王澳的身上。

 

 

他正好在王澳的前一米处停下了步伐。

 

 

“你要是一直躲在这里的话,我可就头疼了呢。”男人端着酒杯的手微微抬起,手腕用力将杯口对着王澳,“跟我出去打个招呼如何?”

 

 

说着,男人并没有等王澳的回答,而是拿出插在裤兜里的另一只手在空中打了个响指,侍从端着酒盘稳步走来,男人又从上端起了一杯红酒,径直递到王澳的鼻尖。

 

 

“绅士可不会那么粗鲁地递酒杯的。”

 

 

男人挑起唇角笑了笑,回头看向那个爱管闲事的英国人,“亚瑟,你是教导人成习惯了么,还是说你家的那位小绅士已经不能满足你的控制欲了呢?”然后男人转过头来,将递给王澳的酒杯稍稍往回缩了一下,“但这可是我的人哦。”

 

 

王澳的视线落在了深红色的液体上,被盛放在透明的高脚酒杯中的红酒随着男人不算温柔的动作而挂上杯壁上下晃动着。王澳伸手接过了高脚酒杯,端在手里,指根触碰到的玻璃,带着不属于玻璃的温度。

 

 

“走吧,费尔南多先生。”王澳走出了角落,高高的天花板上的水晶灯将整个大厅都笼罩在橘红色的灯光里,优雅的钢琴曲款款流淌过人群的缝隙,向着大厅外浓重的夜色与皎洁的月光而去。王澳走进灯光之下,从费尔南多的身边路过,停在了他身后一米的地方。

 

 

亚瑟看着走近了的年轻的,或许在他的眼里甚至还可以称之为孩子的男人,从鼻腔深处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声音,他抿了一口杯中的红酒,浅浅笑道:“兄弟两个倒是挺相似的。”

 

 

费尔南多转身笑着揽过王澳径直向大厅,完全无视站在自己线路上的亚瑟,亚瑟见状也毫不在意,微微向一侧后退了半步,看着二人走入最热闹的中心地区。

 

 

“嗯……”亚瑟微微眯起碧绿的眼眸,在大厅的攒动的人群中搜索,“那么,贺瑞斯去哪里了呢?”

 

 

 

 

 

原本以为和王港的相遇会有些尴尬,但事实上完全没有。并不是说完全没有尴尬,而是他们几乎完全没有相遇的机会。

 

 

王澳跟在费尔南多的身边,在他介绍自己的身份的时候,微笑着颔首致意。

 

 

“虽然1553年就取得居住权了……但很多事情还是不方便。现在好了,这孩子正式由我来管辖了。是个很有前途的孩子哦。”

 

 

有些人王澳并不是第一次见到,但也仅仅是一面之缘。他跟着费尔南多的手势向着对方弯腰致意,脸上始终浮着儒雅的笑容。灯光在每个人的脸上都笼上了一层薄薄的纱,将那些真实的情感融化在暧昧的光线之中,看似善意的笑意在宛如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低沉而优雅的声线在耳边轻轻响起,一声寻常的“你好”都能被诠释得多情而优美。玻璃杯之间的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宛如系在檐角之下的银色铃铛,风吹过便不住地轻响。

 

 

王澳举着杯,在圆润的杯面上看见了倒映在上面的自己的脸,透过玻璃他看见了站在人群外围的少年。

 

 

一如记忆中那般看似正经又懒得搭理人的模样,但又有哪些地方不太相似。他们几乎是一同长大,但也并非时时刻刻都在一起,除了被带回家的最初那段时光,他们在一起共同作息,留在那个男人的身边。

 

 

而稍许长大有些之后他才后知后觉地领悟到,原来那段时光是男人对他们潜移默化地教导。如同春风细雨般的言语不知不觉深入人心,影响到了他之后的大半人生。而如今他的另半个人生也即将被人影响甚至改变的时候,他才突然发现在前半生的时光中,他不知不觉被教导地那些课程中,早已将一些冰冷到残酷的现实尽数告知。

 

 

年轻的东方男人默默地看着王澳,深色的眼眸中反射着橘红的灯光,但是浑身却不见任何暖意。亚瑟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边,微微斜眼看了一下他的神色之后,略带满意地开口了,“说来,贺瑞斯也是十分的努力啊。”金发的倨傲男人将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肩膀上,“虽然很不好意思抢了你不少生意,不过你的博彩业也就此发展起来了吧?”

 

 

王澳端起酒杯示意,微笑,“是的,柯克兰先生。”

 

 

亚瑟微微耸肩,转身离去了。而少年垂下了眼帘,一改面无表情的神色,对周围的人微笑着致歉,也转身离去了。

 

 

“你的兄弟哦。”费尔南多在王澳的耳边轻声说道,瞬间破灭了他不由自主回想起来的过去点滴。

 

 

 

 

 

 

宴会结束后,费尔南多与王澳在夜色中踏上归程。

 

 

漆黑的道路上只有路边灯光洒下来的一团一团的光晕,费尔南多双手插兜步伐极其随意,而王澳则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

 

 

“MACAO,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王澳停住了步伐,抬头看去,费尔南多站在灯光之下转身看着自己。王澳微微低头并没有搭话。

 

 

“你知道的吧?其实王耀与我并没有什么区别。在你的眼里或许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别有目的心怀不轨的,但事实上我是真心诚意的,起码作为国家来说。如果我和他的角色对调,如今他来带着你去做曾经你们一起做过的那些赏花钓鱼看星星,你也会觉得虚伪。你之所以觉得他特殊,只不过是因为先来后到的问题,只不过因为他是第一个而已。”

 

 

好久没有被提及的名字,仿佛被世界遗忘了的人。王澳瞬间拧起了眉头,胸腔骤然涌起一股激流。

 

 

“可是本质上,我和他都是国家。国家都是被利益所驱动的。无论是如今的我还是曾经的王耀,作为国家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你心甘情愿。显然他是成功的,不是吗?所以他在我靠近你的时候始终漫不经心,因为他觉得自己足够强大,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而你们,都对他死心塌地。只要你们始终认为他是特殊的,那么他就能维护自己的统治。”

 

 

“可是事实上,你们对他而言却并不特殊,或者说对国家而言。虽然将你们割让出来的是人,但是你们也必须承认,对于他而言,你们再重要也是属于可以被舍弃的范围内的,在危机到来的情况下。这也是你如今站在这里的原因。”

 

 

费尔南多微微弯下身子捕捉到王澳游离的目光,海蓝色的眼眸在夜色的晕染下深沉如渊,他嘴角的微笑浅淡却极富嘲讽的意味。“怎么,想回去喝一杯茶么?”

 

 

“MACAO,你必须意识到,被你抗拒的我,才是能够让你特殊的人。你会变得和你原来的那些兄弟姐妹完全不一样,你能够让自己更有价值,重要到无法被人抛弃。”

 

“亲情?那不过是维系利益的一种手段。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孑然一身,这并不可耻。MACAO,难道那么多年里,他没有告诉你我们和人类的区别在哪里?在我们的世界里,正义与道德是可以被解释的。”

 

 

……

是的。

 

 

王澳渐渐抬起了头,随着费尔南多的话语,他或许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王耀教导他和王港的第一节课便是参商。

王澳努力地想要牵扯起一抹微笑,但是却意外地发现向来擅长微笑的他此刻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搁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突然变得很重,重到他鼻腔有些酸痛。他垂下了眼帘,企图遮掩起眼眸中的情绪,然而睫毛微微颤动,突然就落了泪。

 

 

他并非是赞同费尔南多的全部观点,也并不是自暴自弃就此与过去别离,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那样做,但就是冥冥之中觉得不行。他只是有点悲伤,这并不可耻,也不奇怪,既然在这些人的眼中自己不过是个少年,那么会有悲伤的情绪不是也很正常。只是王耀曾经告诉过他们,他们与人类的不同。所以他尽可能的不把内心的波动表现出来,尽他最大的努力,握紧了双拳,大脑飞速的运转,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自然知道费尔南多所说的话的目的,最能够让人相信的话语,是半真半假的话语。

 

 

所以,或许他有一句话说得对,他们这样的存在,有时候注定会被放弃。这是天命,与任何人的情绪都无关。

 

 

思不得见,念不得见,怨不得见,恨不得见。

 

 

 

 

二、

 

 

他原来是不戴眼镜的。

 

 

回到家中,王澳摘下了金丝眼镜放在桌上,他看着镜子中自己不戴眼镜的模样,感觉有些陌生。

 

 

王港的发展确实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影响,贸易急剧衰落、收入拮据,葡/萄牙看着澳/门的窘境决定实行公开招商设赌,向赌场征收“赌饷”,以开赌抽饷来增加收入。19世纪60年代中期,澳葡当局主要靠着赌饷和鸦片烟税,而使得每年的财政收入增加到20多万元,并有约4万元的结余上交葡萄牙国库。

 

 

葡/萄/牙自然乐于见到这种局面。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王澳不小心入睡之后的梦境都是那些明亮的灯光与喧闹的人群,轮盘骰宝龙虎二十一点温州牌九二八杠德州扑克,机械操作的赌局在人们的吵闹中开局,尖叫欢呼,被泼洒在空中的酒液,齿轮运转时发出的咔嚓咔嚓的声音,从空调机里吹出来带着白霜的冷风。高脚酒杯里的意大利名酒,崭新的皮鞋在地板上磨出的尖锐声音,被丢弃在地上的西装外套,女人们鲜艳的红唇以及尖头的高跟鞋。

 

 

他置身于其中,动弹不得。

 

 

不知是在现实还是梦境中,他一点一点地磨练自己的赌技,对着镜子练习微笑时唇角弯起的弧度,练习眼眸微转时流露出来的情绪,练习一切似真似假的东西。

 

 

终于有一天,他的视线开始模糊。早晨起来之后,他看不清窗帘上繁复的花纹。仅仅微愣了几秒,他看向了镜子,镜子中男人的五官模糊不清,只是唇角犹带着完美的笑意。

 

 

然后,他就戴上了眼镜。

 

 

这很好,他微笑着对询问的人说,隔着玻璃,就更无人能看懂我的眼神了。

 

 

然后他修长的手指指向桌上的赌局,用温柔的声线对着对面的众人轻声询问:“这场赌,谁来下注?”

 

 

 

 

 

 

 

 

 

“说起来你们兄弟俩可真不像。”亚瑟和王港在机场待机的时候,他突然转头对沉默的少年说:“和王耀也不怎么像呢。”

 

王港坐姿端正,面对亚瑟疑似无聊的闲谈并没有搭腔的意思。亚瑟坐在王港的对面,稍一抬眼就能看见少年垂首的温顺模样。不得不说,礼仪周到到无可挑剔的东方人十分容易引起旁人的好感,更何况是长相俊秀的少年。

 

 

再者说,也不是普通的少年。

 

 

“今天是你们第一次见面吧?”亚瑟继续说道,“在那之后。”

 

 

在那之后。

将一场战争如此轻描淡写地掠过,这是只有胜利者才有的权利与底气。

 

 

王港垂着眼睫,沉默了半晌,以平稳的声线回答:“是的。”

 

 

亚瑟挑起唇线微微笑了,“以后你们还会有更多的见面机会的。”

 

 

其实,能不能和王澳见面对他来说并不重要。即使是在从前,也仅仅是最初相遇之后的一段时光是生活在一起的。再然后,大家都是各自为安,一年之中见面的机会也并非很多。

 

 

所以,没关系的。今天也不过是普普通通的一次会面而已。

 

 

“贺瑞斯。”等待厅的上方,从喇叭处传来了甜美的播报音,亚瑟插着裤兜站了起来,在路过王港的时候拍了拍他的肩膀,“要继续加油哦,可不要落后于你的兄弟啊。”

 

 

亚瑟提起了放在边上的行李走向了登机口,只留下始终都保持着端正坐姿的少年在空旷的等候厅中独自一人默默等待。皮鞋踩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有节奏地响起,并且越来越远,白色的地板上跳跃着白色的光影,以及围着光源处的飞虫的痕迹。

 

 

“……好的,柯克兰先生。”少年的声音沙哑到几近于无声。

 

 

 

王港一个人回到了香港住处。当他用钥匙打开公寓门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黄昏。他推开门就闻到一股灰尘的味道,呛得他连忙退了几步反手关上了门。在平复着不断的咳嗽的时候,他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有大半年没有回到这里了。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吧。

 

 

王港用抬手遮住了鼻子,再次开门进去,将客厅以及卧室里的窗子统统打开,黄昏的晚风立刻涌了进来。他放下了手臂,倚在沾满灰尘的窗台边,毫无自觉地便开始眺望起了楼外的景色。碧绿的湖泊环绕着整个小区,雕刻着祥云纹样的石桥看起来精致又牢固,红色的亭子安静地屹立在湖泊的中央,黑色的琉璃瓦反射着夕阳的金色光芒。

 

 

他忽然觉得有些累。所以他放弃了把房间都打扫一遍的想法,转身倒在了床上。王港趴倒下去的那一刻,床单上的灰尘瞬间飞扬了起来,渐渐地在整个房间中四散开来。随着清爽的晚风在空气中跳着优美的华尔兹,跳着跳着,宛如是第一次穿上高跟鞋的小姑娘那般,活泼地越过窗口离去了。

 

他眯着眼睛,直到呛人的灰尘都散去了之后才慢慢睁开,侧脸压在床上被挤压的有些变形,一只眼的视线也因此而变得有些模糊不清。他看着墙壁上挂着的钟,是亚瑟之前来到这里时带来的礼物。他还有看不清秒针运动的路线,只能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一声一声地钻入心脏。

 

 

他渐渐地沉入了睡眠。

 

 

 

时间似乎一下子穿越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幼小的孩子抱成一团,坐在荒芜的大地上,来往的风都显得凄凉。枯草从干裂的土地中挣扎破土,却又在见到阳光的那一瞬间被无情地压死在土地上。四处都是破碎的战旗和断裂的刀刃,浓重的血腥味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天空中的云团很厚,仿佛是要下雨了一般。孩子呆呆地望着天空,独自等待着夜幕的降临。

 

 

好像……少了点什么。

……有吗?

……没有吧。

 

 

孩子的身体随着夜幕的降临逐渐变得冰冷起来,漆黑一片的天幕上不见半点星辰,月牙弯弯,墨黑的云稍许一遮便不再见半点光亮。孩子仰着的脖子变得酸痛起来,他慢慢地低下了头,抱紧了自己。忽然一股凉风拂过他的背脊,孩子猛然一惊往背后看去。

 

 

荒凉的大地一直延伸到天际。

尽头无人来。

 

 

 

 

 

 

 

 

 

 

 

自从那天以后,王港和王澳逐渐恢复了联系。一如亚瑟之前所说的那般,他们在各种宴会、会议上的相遇也越发的多了起来。但是步入了二十世纪的世界,却似乎一下子变得动荡不安。

 

 

“欧洲那里很乱呢。”王澳走在前方带路,王港微微落后半步跟在后面。

“亚瑟先生最近也很头痛。”王港说道,“毕竟是战争。”

 

 

王澳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视线试探般地往王港那边看去,他有些小心地开口:“也许是因为,世界局势变化了吧。”

 

王港沉默不语。

 

 

虽然这并不是他们操心的事,但是王港还是知道的,美洲大陆的那个国家近几年来发展迅速,隐隐有了动摇现有世界格局的念头。王港也曾经接触过那个男人,耀眼的金发,无框眼镜,说话的时候咋咋呼呼,喜欢吃垃圾食品,是那种最讨厌礼仪约束的类型。

 

 

或许只有那样性格的人,才能够挣脱亚瑟的控制吧。

 

 

“亚瑟先生说,很快就会结束了。”

 

 

王澳轻声应答:“这样啊。”继续向前走。

 

 

那么,新的战后格局就会重新被建立起来吧。有没有谁,可能翻盘呢?

 

 

 

 

 

 

到达了目的地之后,王澳在转身表达了自己的疑惑,“没想到你会主动要求参观这里呢。”他的身后是高大的建筑物,彩色的霓虹灯变幻着光怪陆离的形式。站在门口的门童走上前来,看到王澳之后微微一愣,于是又乖乖地退了回去。

 

 

王港抬头去看站在台阶上的王澳,从大门内透出来的光芒隐匿了他正面的表情,只有那副无框眼镜的金属架反射着细微的光芒。王澳注意到面前的少年有些微微的走神,注意了一下发现少年的视线落在了自己的眼镜上。王澳微微笑了,食指推了推镜框中央,寻常的语气道:“挺适合我的吧?”

 

 

王港回过了神,轻轻嗯了一下,然后跟着王澳进入了建筑。

 

 

 

 

三、

 

 

一战之后,巴/黎和/会的相关会议上,王耀抱着满满的文件最早来到了会议地点。找到自己的位置放下了文件之后,他环视了一周,走到窗边将紧闭着的玻璃窗统统打开。等全部做完之后,他高举着双臂深呼吸,才感觉到压抑的室内变得清新了不少。

 

 

就在他顺势做个懒腰伸到了一半的时候,路德维希走了进来。王耀微愣,立刻将手放下,有些尴尬,他立刻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很快,作为战胜国的费朗西斯、亚瑟以及阿尔弗雷德相互交谈着走了进来,看见他们之间谈论得热火朝天,路德维希紧皱着眉别开了视线。

 

 

直到会议开始前三分钟,费里西安诺才匆匆忙忙地跑了进来。

 

 

和会完全被弗朗西斯、亚瑟、阿尔弗雷德三人所主导,会议室内充斥着战场上的火药味,就连一向好说话的费里西安诺在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无视之后,明白了以投降作交换的要求根本无法得到实现,愤然离去了。

 

 

路德维希即使再强大,也无法改变战败的事实。王耀虽然坐在路德的对面,但是却是被安排在了外围的位置。坐在中心位置的三个人就路德的惩罚问题难以达成一致,眼看着路德维希一点一点紧握的双拳,却无能为力。

 

 

这就是国际世界。

 

 

王耀在内心中感慨着。他翻了翻资料,看着这份发言报告,内心有些怔然。

 

 

“请王耀先生代表中/国发言。”司仪的话语刚落,王耀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尽,站了起来走到了中央,微微调整了一下话筒位置之后,他扫视了一周。在座的战胜国与战败国显然都兴致不高,唯有阿尔弗雷德双手交握撑着下巴对他微笑,王耀的视线缓缓落到本田菊的身上时,面无表情的少年垂下了眼眸。

 

 

“……中/国作为战胜国一方,我认为中/国有权收回山东半岛的主权以及德/国在中所侵占的所谓权利……这是对中/国政府以及中/国民众的尊重与交代……”

 

 

一,废除势力范围;

二,撤退外国军队、巡警;

三,裁撤外国邮局及有线无线电报机关;

四,撤销领事裁判权;

五,归还租借地;

六,归还租界;

七,关税自由权

 

 

王耀根据预订的提案一条一条的陈述,余光却时刻关注着掌控着整个和会进程的主要国家,亚瑟和弗朗西斯两人并肩而坐,似乎是在争执着什么,一向注重仪表的弗朗西斯竟然也会紧皱着眉头露出这般不美观的表情,而亚瑟除了一如既往的嘲讽的眼神以外,更是不满地拍着桌子。

 

 

王耀握着话筒的手指越来越紧,指尖泛着青白的颜色。

 

 

 

 

冗长的会议终于接近于尾声,一直都没有发言的本田菊突然站了起来。本田手里拿着一份文件,走到了发言处,他翻开了雪白的A4纸,视线突然投了过来,与王耀的相撞。

 

 

看着他漆黑如墨的眼眸,王耀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手里的发言稿。

 

 

“关于琼斯先生所提议的国联,我国表示这是十分有意义的提议,不过建立国联并不能凭空建立毫无前提……我希望能将德/国在中的所有权益包括山东半岛的主权转让与日/本……”

 

 

王耀狠狠地咬牙不语,视线愤怒地盯着那个看起来十分古典的东方男人。

 

 

“唔……我认为先前王耀的议案无可反驳……”阿尔弗雷德摸着下巴犹疑,“个人还是支持王……”

 

 

“那么日方拒绝签字。”本田菊说着便收起了文件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在座的人。

 

 

“我支持本田的议案。”

“哥哥我也支持。”

 

亚瑟和弗朗几乎仅仅是略微思考了一下便表示了同意,王耀猛然推开椅子站了起来:“我反对!”弗朗西斯有些讶异地回头,看见王耀清秀的脸上溢满了愤怒的神色,但讶异过后他挑起唇角,微微地笑了,神色淡然地转了回去。

 

 

整个会场无人理会王耀的愤怒。

 

 

阿尔弗雷的右手捂着嘴巴沉思了一会儿,他看到自家代表对他做了一个手势,于是他耸了耸肩将文件轻轻地甩在了桌上,满脸遗憾地说道:“那好吧,如果你们执意拒绝王耀的合理请求的话,HERO我退场。”说着他推开了椅子,和一众美国代表离开了会场。

 

 

一时会议已经无法继续,余下的人只好将未定项目安排到明日继续协定。

 

 

 

人群陆陆续续地从会议室里出来,而王耀却独自一人坐在原位,代表团的人过来语气低落地说道:“我们会立刻与国内取得联系……商讨对策的。”

 

 

对策。

 

 

王耀双手紧紧握拳,不算长的指甲却深深地嵌进了掌心,刺痛感从掌心与指尖顺着皮肤表面的神经末梢传感到了心脏的位置。盛怒之下他感受到了自己急速跳动的心脏,一下一下鼓动着耳膜的声音似乎在一点一点摧毁着他的理智与冷静。

 

 

这就是国际世界。

 

 

“嘿!王耀!”

 

 

王耀面无表情地抬头看去,便看见阿尔弗雷德金色的跳跃着的发丝以及灿烂的笑容。王耀深呼吸后,随意收拾了一下文件直接站起身来打算离去。阿尔弗雷德并没有拦住他,反而转了个身靠在了桌子边上,双手撑在桌面上,仰着头从上方看着一步一步走向出口的王耀。

 

 

“好歹我今天也算是帮了你一把……就这么对待HERO吗?”

 

 

王耀站定在门口,手握在门把之上,微微用力。他低着头,发丝垂落下来遮住了他的侧脸,不知其所想。

 

 

“你也不过是有所企图罢了,放心好了,你的国联提案我不会反对的。”

 

 

阿尔弗雷德歪着脑袋想了想,站直了身体向着王耀走过来,他站在王耀的边上,双手插在上衣的口袋里,上上下下打量着王耀。

 

 

“你变化还真大,王耀。”

 

 

王耀连牵起嘴角的力气都没有,也懒得敷衍。

 

 

“王耀,你必须知道,求助亚瑟和弗朗是没有用的,他们现在最关心的事情是如何惩治德国,瓜分领土给予索取赔偿。弗朗只希望最大限度的剥削路德,而亚瑟却要阻止弗朗以防欧洲霸主的地位不保……换言之,关心远东太平洋的,只有HERO我和本田菊了。”

 

 

……

 

 

我知道。

我当然知道。

 

 

王耀不再搭腔阿尔弗雷德,开门径直走了出去,门尚未关上,他便看见本田菊抱臂靠墙站在一边。注意到王耀视线的本田菊,微微颔首示意,然后伸手挡住了王耀将要关上的门,侧过看了眼王耀,说了句什么便走了进去。

 

 

只留下王耀一人,似是受到了极大的冲击,无力地靠在方才本田靠过的那面墙壁上。

 

 

 

 

很快,本田的提案就在之后的正式会议上通过了。

 

 

 

亚瑟和弗朗淡淡地表示了恭喜之后,直接开始了下一个议题,而阿尔弗雷德在争执不休的两人中间斡旋。

 

 

 

“王耀先生。”那天本田拦住王耀关上的门准备进去之前,语气浅淡地说道,“您的议案,还是不合时宜啊。”

 

 

 

 

不合时宜。

 

 

 

 

王耀突然觉得有些悲伤,窗外的光被墙壁所阻挡,能够照耀到室内的时候窗户那么大的一块,还被拘束了形状。明明光线是最自由自在的事物,无人可以独占,也无人可以追赶。王耀想要笑一笑,却发现自己正在笑着,他怔愣了几秒,抚上自己的唇角。然后,他慢慢地,慢慢地蹲下了身子,松懈了浑身地力气,坐在了冰凉的地板上。

 

 

 

 

 

 

四、

 

 

 

王澳修长的手指翻过最后一张扑克,繁复的花纹展现在众人面前时立刻激起了一阵尖叫,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双手交握贴着唇角,微微皱起的眉头让他的表情添上了几分忧郁,几秒过后,他看着赌桌上已成定局的牌局,无奈地笑道:“是我输了。”说着,抬起右手,随从从桌子下方拎起一个密码箱,打开了放置到了桌子上。密码箱内大量的现钞再次引起了围观者的尖叫。

 

 

王澳微微侧过脸轻轻点头,便有人从他身后的黑暗中走出收起了箱子。王澳保持着他不变的儒雅笑容,展开双臂颔首致歉道:“失陪了各位,玩得愉快。”

 

 

坐在角落里的王港抿了一口红酒,抬头便看见王澳走了过来。

 

 

“久等了。”王澳笑容中微带上了歉意,“是个大客户,不好得罪。”

 

 

王港也站了起来,“没关系。”

 

 

“那么……”王澳沉吟了一会儿,“到楼上的贵宾室去吧,那里比这安静多了。”

 

 

王港点头表示同意,跟在了王澳的身后,加快了步速又与他并肩行走。不知道是不是王澳刻意,他们走的路似乎很偏僻,连灯光都隐隐约约的,光线昏暗到分不清铺在地板上的地毯深红与墨黑的颜色交替的变换。

 

 

“意外吗?”走在王港左侧的王澳突然看着黑洞的前方开口。王港微微愣住,但是须臾之后便明白他所指的是什么。于是他轻轻地回答:“有点。”

 

 

两人之间暮然沉默下来。前方的路越来越暗,他们进入了一条不算宽敞的走廊,却没有灯光。

 

 

“但是,也意外地适合你。”

“是么。”

 

 

突然王澳停住了步伐,他推开了身边的一扇门,伸手打开了灯。房间里的灯光从门透了出来照耀在几乎是黑暗的走廊里,王港被突如其来的光亮刺得有一瞬间睁不开眼睛,等到适应期过去之后,他才看见逆光而立的王澳。

 

 

“我也这么觉得。”他这么说。

 

 

 

 

入座后的二人莫名地有些尴尬。室内温度稍许偏凉,王澳下意识往窗户的方向看了看,看见了被风吹起的窗帘。于是他站了起来,走上前去将敞开的窗户关上,只留下一条缝隙,然后将有些厚重的窗帘拉至墙角,用绸带绑上。

 

 

“但是,你好像有些不同了。”

 

 

王港听到王澳的话语,抬头去看他,看见他正在绑窗帘的背影,袖口被挽起,露出一截白皙的小臂,手指修长白皙,指甲被修剪得十分整齐。王澳做完了这一切之后,放下了双手,却没有转过身来。

 

 

他面对着角落,背挺得笔直,黑发很短,露出了细瘦的脖颈,看起来有些单薄。

 

 

“有么。”王港收回了视线,语气平淡。

 

 

“虽然,从以前开始你就一直都是一副小大人的模样,可讨人厌。”王澳说着语带笑意,“不过……总感觉你还算是……挺开心的。”

 

“你都不知道你小时候多讨厌。”王澳转过身来再次重复,不由自主扶额,想起了曾经的年幼时光。

 

 

似是有所感染,王港握拳凑到唇边低咳了一下,有些不太自在地说:“还好吧。说起来是你小时候太幼稚了吧?”说着,他忍不住微微笑了。

 

 

王澳没有作答。王港有些意外,回头去看他,只见他微微歪着脑袋看着自己,眼神温柔,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这不还是能有这样的表情的吗?”

 

 

王港愣住了。半晌,他移开了视线,声线低沉:“有没有,也没什么重要的吧。”

 

“怎么会。”王澳也稍稍垂下了眼睫,摸不透眼眸中的情绪,“你微笑的时候,最像他了啊。”

 

 

 

 

 

 

 

 

 

 

 

在到亚瑟家最初的那一段时光里。

他也听过类似的话。

 

 

 

“背挺直……很好,下巴不要抬起,低一些……再收一些……”亚瑟抱臂站在一边从头到尾地打量着王港,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看向墙壁上的钟,合掌一击,“今天就到这儿吧,饭后再继续。”说着亚瑟正打算离去,走到一半又停住了脚步,“下午茶尝尝看我新配方的烤饼干吧?”

 

 

王港点头,“好。”

 

 

那么干脆的答应让亚瑟一时之间有些惊讶,但是转瞬而来的就是心中暗暗的喜意,他又抱臂站立,面上笑意满满,心下有了夸奖人的心情:“今天表现的不错,只差……一点点的感觉了,好好努力,再过一段时间就可以独当一面了。”

 

 

“……感觉?”

 

 

亚瑟闻言又是一愣,几秒后他微微皱起了眉头,右手摸着下巴道:“应该说不愧是曾经在他身边的孩子么……”

 

 

王港听着亚瑟的自语心下疑惑。

 

 

亚瑟看着王港的表情,倒是无所谓地和他解释,“你们的神情……我是说你和王耀的神情,十分的相像,也许你曾经十分的崇拜他吧……才会下意识地去模仿。你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吧,一味的俾睨天下的倨傲,呵,只可惜,只有骨头硬有什么用。”

 

 

“国际世界,看的是实力。”

 

亚瑟说完之后,看见王港垂首不语,他抿了抿嘴,眉心稍紧:“不要总想着去俾睨你的对手,贺瑞斯,只有我教你的才能让你变得强大。”

 

 

王港没有注意到亚瑟是什么时候离去的,只是亚瑟方才的话语在他的脑海里低徊。

 

 

也许你曾经十分的崇拜他吧。

 

 

王港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在别人眼里,自己和他会是那么的相像。他无意识地抚上自己的眉睫,修长的手指一点一点描绘着侧脸的轮廓,指腹划过自己的唇角时,他才发现自己居然有些难过。

 

 

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关于他的消息了。即使留心去关注所得到的也不过是只言片语中满满的不屑与鄙夷。

 

 

啊那个男人啊。

多可怜啊。

真是弱小啊。

谁让他当初那样的目中无人呢。

骨头倒是挺硬的……

 

 

 

但这又有什么用呢。

 

 

原来,他曾经崇拜过这样的男人吗?

 

 

王港感觉到心脏一阵的抽搐,他右手紧紧地按住胸口,因为疼痛而弯下了身子,他剧烈地喘气呼气,可是吸入肺腑的每一口空气都仿佛是冰冷的刀子那般割着他的心脏。

 

 

 

 

“港……?你还好么?”

 

 

猛地倒吸了一口冷气,王港从回忆中挣脱出来。他的额角冒出了点点的冷感,背脊发凉,他不知道为什么王澳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会让自己有那么大的反应,就好像是水遇到了硫酸那样剧烈的发生着反应。

 

 

“为什么……”王港的声线十分的沙哑,气息也非常的不稳,“你能那么自然地说出他的名字呢。”

 

 

王澳似乎对这个问题有些压抑,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走到了房间角落的桌子上倒了一杯凉白开,放到了王港的对面。

 

 

然后他坐了下来,双手交握放在膝头,微微垂首思考了一会儿。

 

 

“为什么……不行呢。”

“……不,没什么。”

 

 

 

 

 

 

王港以身体不适的原因离开了,独留下王澳一个人,对着无人的椅子和没有被动过的杯子静静地发着呆。夜色越来越深,但是王澳却能感觉到流淌在血液里的兴奋正在一点一点随着月亮的爬升而鼓动聒噪。他已经越来越习惯于夜生活了,习惯在聚光灯下变幻着指尖的魔术,将最后一张决定性的花牌抛至空中然后两指夹住展示给众人,习惯了赞美鲜花以及黑暗中的挑衅与不屑。

 

 

他并非完全没有变化的,就和王港一样。

 

 

他忽然想起了之前他在结束赌局的时候,少年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沙发上的模样,西装革履,背脊挺直,微微颔首,一副谦恭的模样。没有人不会对这样的人心生无端的恶意,但也不会有人对此感到亲密。角落里昏暗的灯光让他墨黑的发线蒙上了一层暧昧的暖意,但是少年的眉眼之间却是紧绷着的冷漠,王澳注意到他的视线落在鲜艳的红酒表面,但是眼眸中却仍然没有反射出半点光芒。

 

 

少年面无表情的模样就像是一个断了线的木偶。

 

 

王澳伸手将王港座位面前的杯子断了起来,一仰而尽。

 

 

他的手机忽然发出滴滴的响声,他掏出来按亮,是王港的短信。

 

 

 

 

To王澳

 

-现到如今,你还在有所期待么。

 

 

To王澳

 

-那你觉得,这种时刻何时会到来呢。

 

 

 

忽然房间里的灯熄灭了,隐隐从走廊尽头传来了喧闹的不安的声音,有服务生立刻出来解释安抚人心,只是一切的动乱似乎都离这个房间很远。手机屏幕的光芒照在王澳的脸上,镜片反射出白光令人无法看清少年的视线,几秒过后屏幕光灭。整个房间彻底陷入了宛若无人般的黑暗,只有从窗外传来的,来自其他建筑物的霓虹,依旧绚烂。

 

 

王澳抬头看去,在高楼大厦的交替空隙间,天空黑暗一片。

 

 

无星无辰。

 

 

 

 

 

五、

 

 

 

 

这不是和平,而是二十年的休战。

 

 

巴/黎和会之后, 斐迪南·福煦就曾经预言了进入了二十世纪的世界多舛的命运。战胜国与战败国,战胜国与战胜国,宗主国与殖民地,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越来越多的矛盾在日复一日仓促而忙碌的生活洪流中逐渐浮现出魔鬼般的身影,在得意的或者绝望的人的背后伸出带着血腥味的枯手。

 

 

有的人陷入一片黑白之境,将诅咒的话语以悲壮之歌的方式唱与每一个堕落至低谷的人听,有的人将贪心绘成最华美的图案印刻在白色的纸张之上,一边叹息着世事之难一边却轻笑着吞咽下香醇的酒液,还有的人站在高大的雕塑肩膀之上振臂呼喊,自以为将一切财富与机会尽揽于手,言吐虚伪之词许下空无之诺,在无知人群盲目的欢呼中野心勃勃。

 

 

穷苦之人一身褴褛靠在冰冷的桥墩上,毫无焦距的双眼无知无觉望着天空飞过的白鸽,双耳之中听不到列车轰然而过的巨大闹音,也听不到车厢内贵妇人轻蔑地将真丝手帕甩到侍者脸上的动静。高脚酒杯之间的碰撞发出暧昧的声音,再动听却也不如瘦弱的孩子将盘子不小心打碎时发出的声响清脆,在责骂声中无意间看见窗外的云,渐渐飘远也渐渐被烟囱里的黑烟染成墨黑。

 

 

奔溃来的是如此的突然,一夜之间便世界崩盘。

 

 

谁从百万富翁变成了穷光蛋,谁又从穷苦变成了挣扎。谁来拯救我们,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谁来拯救这些不幸的人。他们背负着大把大把的债,每天为生活奔波,却拿不到一块完整的面包。谁来拯救他们的国,拨开缭绕的乌云让金色的阳光重新温暖萧瑟的大地。谁站起来,去改变这样的命运?

 

 

如果摆脱这样的命运?

 

 

抗争吧!撕裂吧!把那些制订了规则的混蛋统统赶出世界!

让我们!来统治吧!

 

 

 

 

 

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到四十年代,由于反世界格局、人类历史上最严重的一次大萧条以及其他种种的原因,法西斯盛行。

 

 

很快,凡尔赛体系崩盘,世界再一次陷入了战争的硝烟之中。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第一个战场,是中国战场。

 

 

 

 

你打开一张世界地图,铺在宽大的桌面上,提一盏不算明亮的油灯,照亮地图上的曲折的红线,你会发现战火燎原之势多么的势不可挡。在不抵抗政策下,东北全境拱手相让,七七事变拉开了全面侵华的战争序幕,闪电战昭示着德意志的磅礴野心欧洲战场正式开辟,弱小的国家饱尝濒临灭国的苦楚,被硝烟熏染的天空弥漫着灰色的颗粒物。

 

 

 

端着刺刀的士兵和抄起大刀的士兵,驾驶着闷热的坦克的士兵和被履带碾压过身体的人,在战斗机上按下发射按钮的士兵以及被炮弹震碎了五脏六腑的士兵,满怀着无上的荣耀踏上征途的人以及跪在妻儿的尸体前留下血泪的人,被堆起来的土墓以及被填埋的万人坑,被刺穿的钢盔以及同归于尽的老人,清澈的眼泪和浑浊的血液,鲜红的旗帜和金色的勋章,黑色的硝烟和白色的云朵,爱,与恨。

 

 

 

你仅仅是看着地图,用食指描摹过进攻与撤退的路线,划过那一个个黑色的地名,以及弯弯曲曲的边界线,你感受到冰冷的温度,你看到的是从油灯中跳跃出来的微弱火光,你看到有一只白色的飞蛾扑棱着掉粉的翅膀横冲直撞,你笑他一无所知,你笑他羸弱盲目,你笑他愚昧无知,然后你看着他一头扎进了油灯中的火苗里,除了噼啪一声清脆的炸裂和略微明亮了一瞬的火光以外,再无他物。

 

 

你笑不出来了。

 

 

无数的战场,无数的生命,无数的飞蛾。你闭上眼睛,手指贴在地图纸上,你的眼前开始浮现出那些苍凉的画面,你感受到了他们的绝望,像是飞蛾一般的绝望。你被那种浓厚的气息所包裹,你的内心涌起了无限的苍凉,心脏的钝痛顺着血液流遍四野,连指尖都微微地蜷缩起来。

 

 

 

你在地图上一点一点地移动着,就好像点亮了一场又一场的战争。时间不断地流逝,从空气中消散,只有你仿佛凝固其中,无法动弹。突然禁闭的大门被人推开,刺目的光芒瞬间吞噬了油灯微弱的火光,桌上的地图瞬间被火点燃,从边角一点一点开始蜷缩焦黑,变为灰烬散在风中。

 

 

你看到来人平淡的面容,冰冷的目光,以及手中长长的刀。

 

 

“贺瑞斯先生,好久不见。”

 

 

你看向他的身后,是惨白的光芒,你看不见屋外任何的事物,但是你之后,他的身后,无人再来。

 

 

 

自1941年12月25日港督投降起,香/港进入了日/治时期,直到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为止。香港人俗称这段时期为“三年零八个月”。

 

 

 

 

 

 

六、

 

 

 

王港被关在了黑屋中,只有最上方浇筑着铁栏的小小的窗户,能够让他知道昼夜变化。他坐在角落里,他抱着膝盖,面无表情。

 

 

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从胸口处摸出了一张照片。他捏着照片的手伸向了光源处,仍然够不到光柱照射下的范围内,借着微弱的光芒,他能够看见照片上隐隐约约的三个人影。他收回了照片,重新放在了胸口。

 

 

他的时间仿佛被静止了一样,毫无知觉地被囚禁在黑暗的深处。当夜晚降临的时候,他抬起头去看缓缓升起的月亮,月光依旧皎洁,赐予他轻柔的银光。忽然,黑暗之中传来了脚步声,在轻响之后,从角落里推进来了干冷的饭菜,然后又是锁链的声音。

 

 

王港无力地靠在墙上,传感到砖块上的他的体温开始渐渐地发凉,他的脊骨有些痛,但是他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他是被抛弃的。

 

 

王港想。

 

 

那日本田将冰冷的军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除了最开始的一句冷淡的问候之外再无言语,之后便听说本田很快就离开赶赴下一个战场。

 

 

那他为什么要来呢。

 

 

但是除了他,谁也没有来。

 

 

谁也没有。

 

 

王港觉得从心脏处开始有些发凉,他右手紧紧按着胸口,有些痛苦地弯下了身子。最后,他埋在了双臂之中。任由冰凉的空气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之中侵袭而入。

 

 

他想起了一百年前。1842年。

 

 

 

 

 

 

他来到王澳的家门前,站了一宿。那时候夜晚的空气也如今天这般的冰冷,无形的潮气在自己的发丝,脸颊,衣衫上结成了小小的水珠,寒气入骨,他只感到无限的寒凉。深灰色的云层很厚,将新月遮挡的意思不露,但是即便如己星光依旧微弱。他抬头看着墨色的天空,他在稀落的几个星子之中寻找,但是直到他的双眼视线开始发黑,他都一无所获。

 

 

清晨,当王澳打开房门后一脸吃惊地看着王港的时候,他只说了一句话:“我没找到,大哥曾经说的那两颗星星。”

 

 

 

王澳什么也没说,侧身让他进门来。两人在客厅里面对面地坐着,墙上的时钟敲着有节奏的声音。清晨的空气带着一夜露水的味道,从窗缝中漏进来的微风卷着阳光淡金色的色彩。王港潮湿的头发一点一点地干透,他的衣衫也褪去了深色的水渍。

 

 

坐在对面的王澳始终无言。

 

 

直到最后,王澳的门再一次被敲响,打开之后是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外国人操着一口别扭的中文斯文地开口:“您好,王澳先生,柯克兰先生让我来找那边的先生过去。”

 

 

王港面无表情地坐着,仿佛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一般。

 

 

王澳迈出一步挡住了来人的视线,金丝眼镜下的眼眸微微眯起:“我大哥王耀呢?”

 

 

来人见到王澳坚持的模样,面上浮现了点点的无奈,他从公文包中抽出了一份文件,抖开展现给王澳看。

 

 

“亲爱的先生,王耀先生如今已经没有发言权了。”

 

 

突然,王港站了起来,并且慢慢地走了过来。他站到王澳的身后,推开了王澳挡在前面的身形,来人见状微微笑了,展开双臂表示欢迎然后退开一步让出了道路。王港往前走,来者迅速的跟上,突然王港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停下了步伐,他稍许侧转过身,但是下一秒他便停下了动作。

 

 

在王澳的注视下,他离去了。

 

 

 

 

 

 

 

那个时候,他是想说些什么的。

他想说的是什么呢?

他已经不记得了。

 

 

 

王港收紧了手臂,紧紧地抱住自己。

 

 

 

忽然,从上方掉落了细碎的石子,王港下意识地抬头看去,看到一张半隐在阴影中背光的面孔。

 

 

“……小港?”

 

 

啊啊——

 

 

王港抬手遮住了眼睛,耳边响起的熟悉的声音,让他的血液瞬间躁动了起来。

 

 

“……你在这里啊。”男人的声音仿佛染上了夜晚的露气有些沙哑,“太好了。”

 

 

王港挡在眼前的手渐渐收拢成拳,他觉得自己开始失去了浑身的力气,原本发凉的身体此时居然逐渐地变得燥热起来。他眯起了眼睛努力地去看攀爬上栏杆只露出了一张脸的男人,他不知道男人是如何到达那么高的地方,又是为何而来的。

 

 

王港拒绝去思考原因。

 

 

“我……会想办法带你出去的。”男人的声音渐渐地开始喘了起来,时不时传来几声压抑的咳嗽。

 

 

“没有必要。”王港突然开口,男人闻言一愣。

 

 

“你来的路上,也看到了吧,街道名字都变了,路上都是巡逻兵,这里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有人来视察,我一旦离开很快就会发现的。”

 

“仅仅是带着【我】离开,没有用的。”

 

 

男人瞬间沉默了下来,几秒过来他略带苦涩地笑了,声线不稳:“……好像,变得聪明了呢。”

 

 

王港望着他,看见了他额角的伤痕,血疤尚未完全愈合。

 

 

“你明明也是知道这一点的,却还是要说带我走的话。如果我相信了怎么办,如果我真的抱有了期望的话,在我面对你无能为力的真相时,我该怎么办?”王港的声音淡淡地响起,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有几分的空灵。

 

 

铁栏杆后的男人不断的喘息,却没有其它的话语,王港看不清他的表情。

 

 

“那个时候,我等了你很久。”王港的声线依然很稳定,就仿佛是在某个酒会上与人商谈时那般,思维清晰,“我对那个说要带我走的男人说,请等一下,起码让我看一眼大哥。”

 

 

 

那个时候,面对少年执意的请求,亚瑟抱臂不满,但是转眼一想又无所谓地答应了,他转身离开时,仅仅是说了一句祝你好运。

 

 

王港就在无人的屋子里等了很久。无人的时候总是会回忆,所以他不可自控地想起了刚刚被王耀捡回去的时候。他看见了比他稍微大一些王澳,晚上住在一个屋子里,白天一起吃饭,学习,一起外出,游玩,然后在王耀的教导下,一起看着夜晚的星星。

 

 

他记得那个时候王耀似乎说了很多,但是他年幼的心无法集中,他的注意力大半被天空中几乎要闪花人眼睛的星星所吸引住了。那个时候他以为这就是王耀大半夜不睡觉想要教导他们的东西,多么的诗情画意。

 

 

彼时他不懂参商的含义。

 

 

再然后他们被送回各自所应该在的地方,运用被教导的种种来治理、解决很多很多的问题。他们从孩童一点一点成长为了少年。成为了现在的模样。

 

 

自那以后,他们便很少看见王耀了。偶尔王耀也会心血来潮突然跑过来一起吃个饭逛个早市,但是往往下一刻就好匆匆忙忙地赶回去处理各种各样的事物,但是仅仅是短短一个上午的相伴,哪怕仅仅是短短的几句话,王港还是觉得挺好的。

 

 

所以……

 

 

现在,你怎么还没有来呢?

 

 

 

“我没有等到你,所以我和他走了。”王港想要直视男人的眼睛,“你在哪里?你为什么你来看我?你为什么什么都没有说?本来我是想要问你这些问题的。”

 

 

男人似乎张开了嘴,王港注视着他面部细微的变化,但是最终没有任何言辞传来。

 

 

“这些年,我也成长了不少吧?”王港轻轻地问道。而下一刻男人便从小小的开口处消失了。

 

 

王港的视线再次落在了无尽的黑暗之中。

 

 

 

 

 

 

 

1945年8月15日,日本投降。英国宣布接收香港及恢复香港的管治。在中国多次抗议无果的情况下,多方妥协的结果是:1945年9月16日,中华民国、英国及日本代表于香港总督府联合签署香港的受降文件,正式代表了日本在香港的投降。

 

 

英/国对香/港的殖/民统治恢复正常。

 

 

 

8月30日,英国海军少将夏悫抵港,重获自由的王港也去迎接了。当他们一同回到政务大楼的路上,王港的心中突然萌生了这样的一个念头。

 

 

 

或许,他也成长了不少,最起码,那个时候没有再许下什么承诺。

 

 

不然……今天又该会多难过。

 

 

 

 

 

 

七、

 

 

 

二战结束,新的战后格局再一次的建立起来,虽然正义的反法战争以同盟国的胜利告终,但是随后的世界格局仍然是诠释着胜利者的正义。

 

 

王澳之后看到王耀的次数越来越多,首先是在一个非政府组织的国际会议上。王耀的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疤痕,手上缠绕着渗着血丝的绷带。他正在同伊万对话,两个人都穿着正式的西装,端着酒杯,看起来相谈甚欢。

 

 

再然后王耀身上的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整个人显得十分的有精神,游走在舞会、会议、以及其他各大国际舞台上,从一开始的被无视,被轻视,被注意一点一点地变得强大起来。有人从背后拍了他一下,他似乎有些受惊地转过身来,然后露出了十分温柔的微笑。王澳从来不知道被这样对待的王耀原来还可以有那么温和的反应。

 

 

他变了吗?

 

 

王澳曾经说过,王港微笑时的样子最像王耀。所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是有些羡慕的。有时候他会默默地想,那我呢?那自己呢?有和那个男人相像的地方吗?是哪一个瞬间呢?

 

 

在最开始的时候,费尔南多对他说,不要再想多余的事情了,王耀和他并没有什么区别。他曾经轻轻地点着王澳的侧脸,不无可惜地说:“就算你们长得像,但那又如何?”

 

啊,是这样吗?

 

 

原来他和王耀也是相像的吗?

 

 

他们这样的存在还真是奇怪。明明和人类不一样,人类啊,除了命运的巧合以外,会有相似的面容仅仅是因为接收到了来自同一个人的基因。那么他们是为什么呢?

 

 

王澳想得有些头痛,于是他推了推眼镜,移开了追随着王耀的视线。

 

 

 

 

 

 

 

 

时间过得很快,一切事物似乎表面上看起来都十分的平淡,但是真正的波浪只会隐藏在大海表面之下,所谓暗涌。

 

 

1949年,10月14日,中国人民解放军攻下广州,进而推进将红旗插在了与澳门毗邻的拱北,但是却绕过了澳门半岛。

 

 

 

 

 

在北/京钓/鱼台国宾馆举办的首次会谈中,王耀与费尔南多再一次以平等的身份见面。

 

 

 

费尔南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王耀,距离他上一次看见这个东方男人已经过去了多久了呢?事实上他自己都已经记不太清了,他看着王耀从容不迫的神情,想到就在一分钟前男人坚定地说道,在二十一世纪之前,他必须将王澳带回去。

 

 

“MACAO?这恐怕难以接受呢。”费尔南多侧了侧脸,微笑道:“2003年不行么,反正并没有差多少吧?”

 

 

王耀轻轻地笑了,他抬眼看向费尔南多,语气轻柔:“滚。”

 

 

啧,还是那么讨厌。

 

 

关于部分的内容中葡仍然无法达成一致,但是王耀并不担心之后的走向,对于他来说真正棘手的是亚瑟,而不是这个早已落寞了几百年的老牌资本主义帝国。会谈结束之后,王耀有些烦躁地走出国宾馆,不知道想哪儿转了个弯之后,视线中突然看见一个瘦高的男人。

 

 

啊。王耀惊讶地停下了步伐,撞上那个男人的视线。他看见那双被玻璃镜片所遮住的眼眸,和自己是多么的相像。

 

 

“……好久不见。”王澳首先开口了。

 

 

原本气势十足的王耀瞬间显得有些局促,他略微开口,翕动了几次却不知该回些什么好,双手不自觉地捏着衣角,结结巴巴地回到:“好久不见,小澳。”

 

 

“自从上次之后,也有段时间了吧。”王澳推了推眼镜,微笑道:“伤口好些了吗?”

 

 

王耀下意识地想起了后背上的疼痛。

 

 

 

 

 

 

 

上一次的见面,是一个意外。

 

 

王澳并没有想到会在那个时候看到王耀。那时候他走在深夜的路上,四周总是隐隐传来打斗的声音。这里夜晚的治安总是十分的混乱,但是费尔南多却不会多管。王澳皱紧了眉头,加快了脚步,却在下一秒突然被一群人围住。

 

 

借着微弱的灯光,王澳只能辨认出来人是几个喝多了的外国人,手上拎着金属辊,嘴里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他垂了垂眼眸想要避开,但还是被醉汉拦了下来。

 

 

有时候冲突总是毫无理由地爆发的,尤其是在一方毫无理智的情况下,当结实的金属辊砸下的时候,王澳下意识地抬手去挡,结果眼前一黑就被一个人扑倒在地。接下来,在一片黑暗中,他只能听到棍棒打击在肉体上发出的沉闷的声音,以及从鼻尖传来的混杂的血腥味的淡淡茶香。

 

 

 

 

醉汉也许觉得无趣很快就走了,远处再次传来打斗的声音,但王澳却无心再去管了。

 

 

“……怎么到这儿来了?”

 

 

王耀摸着背后裂开的伤口嘶嘶地唤着疼,但是听到了王澳的问话后又立刻扬起了微笑:“不是……听说本田打到这儿来了么,有点担心,就来看看。”

 

 

说着他又摆出生气的面孔:“你看,谁让你半夜走在大马路上的,要不是我来了你就要挨打了。”

 

 

王澳有些无奈地看了眼他后背开始冒血的伤口:“我的手脚功夫还是你亲自教的呢,你忘了?”

 

 

王耀微微一愣,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长得挺快啊,已经比我高那么多了。”

 

 

王澳也眯着眼睛笑了:“是啊,不知道多久没见面了呢。”

 

 

“您还记得我吗?”

 

 

王耀被这突然的问话惊到了,他一愣,不知如何作答。

 

 

王澳仍然是微笑的模样,声线温柔,只是说出来的话语让人不由得渗出阵阵的凉意。

 

 

“现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亚瑟家有一个叫贺瑞斯的人,所有人见到我都会喊我一句MACAO,有时候连我们自己都会习惯这样的称呼……谁还记得我们原来的名字呢。”

 

 

王澳睁开了眼眸,看着王耀,虽然瞳孔中仍然带着浅浅的笑意,但是他的问话却带着无尽的悲伤。

 

 

“您还记得吗?”

 

 

血腥味越来越浓重,在夜晚的空气中肆无忌惮地弥漫开来,仿佛在两人之间,拉出一道淡红色的帷幕。

 

 

 

 

王澳不知道那天夜晚会突然这么问,只是感觉说出口之后心里畅快了不少,或许这是些会伤到王耀的话语,但是很恶劣地,他确实看到他略带悲伤的面容,感到了畅快。

 

 

夜晚是不是会勾出人恶的一面呢?他明明一向都是如此的乖巧。

 

 

所以现在见到王耀,似乎确实存在着几分尴尬。

 

 

“那我走了,王耀先生。”王澳微笑着,微微弯腰告别,转身离去。

 

 

“小澳。”从身后传来了男人异常坚定的话语,“不会到二十一世纪的。”

 

 

他保持着自己的步速,并没有停下来询问。而被留下的王耀,仅仅是站立着,目送着他的离去。

 

 

遥远的风将一句轻轻的叹息带给了走在前面的人。

 

 

 

“真的……长大了啊。王澳。”

 

 

 

仅仅是被喊了名字而已。

 

 

王澳一边向前走着,一边摘去了眼镜,直视着从树枝中投下来的阳光,眼眶干涩。

 

 

 

呀,王港,你不是问过会是在什么时候吗?

或许,我已经有了答案了啊。

 

 

 

 

 

 

八、

 

 

看着王澳突然发来的短信,王港陷入了无端的怔愣。

 

 

看起来似乎是没头没脑的,仿佛是按错了号码误发到自己手机上的短信,王港在一开始的疑惑之后,心下猛然一动,似乎有了答案。接下来,他便开始盯着手机屏幕,瞬间有了不知所措的感觉。

 

 

在我还在迷茫的时候,你就已经有了答案了吗?

 

 

王港微微有些泄气,也有些悲伤。

 

 

忽然屏幕亮起,出现了王澳的名字,王港滑动了屏幕接听了电话。

 

 

“喂?”

“看到短信了吗?”

 

 

真是直截了当的问句,但是一开口就是这个也太没有礼貌了。王港好笑地想。

 

 

“嗯。”

“有什么想问的么?”电话那头的人似乎也染上了笑意,“作为哥哥我可以回答你哦。”

 

 

王港想了一想,十分坦率地说:“你这个答案也太奇怪了。”

 

 

“诶?我觉得很好啊,不是很有道理么?”

“有道理么,明明就像是女孩子的小说一样……怪怪的。”

 

 

“哦……原来是这里不懂啊。”对方那里传来了一些杂音,似乎是在翻找着什么,“啊,找到了。”

“什么?”

“世界地图有吧?快点拿出来。”

“哈?”

“告诉你答案啊。”

 

 

王港将电话拿离了自己的耳边,皱着眉不知道王澳在说什么什么,他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距离下一个行程姑且还有些时间,于是他再次将话筒贴在脸上,有些懒散地回答:“知道了。”

 

 

他站起来环视了一下。

 

嗯……如果没记错的话,书房……他走进书房,将门关上,门板上赫然贴着一副巨大的世界地图。

 

 

“哦对了,还有记号笔。”

 

 

是是是。王港从书桌上的笔筒中抽出了记号笔,站在地图面前,像个被老师点名上黑板做题目的小学生一样乖巧。

 

 

“看到中国了没有?”

“怎么可能没有,就在中间啊。”

“那么……”对方拖长了尾音,“把边境线描出来吧?”

 

 

哈?

 

 

王港看了看右手的记号笔,内心充满了疑惑。

 

 

“为……”

“别问为什么啦,快点描,答案很快就会出来了。”

 

 

那就,姑且描一下吧。

 

 

王港侧头夹着手机,左手按在门板上,右手举起开始从上方缓缓地描着边境线。他不明白这个举动有什么意义,因为这连测试都不算,地图上原本就是有边境线的,只是十分的浅淡,稍不注意就会被忽视罢了。王港控制着手中的记号笔,划下那些弯曲的线条,有时候会突然曲折起来,让他有种奇异的感觉。很快从东北到内蒙古,到新疆西藏,他已经将半个边境线描了出来。

 

 

他稍微挪开手休息了一下,看见地图上黑色的记号笔的印子十分的明显。

 

 

等有空要去买一张新的地图了吧,他有些无奈地想。然后继续趴上去,将剩下的部分完成。

 

 

耳边传来浅浅的呼吸声,是王澳的。

 

 

“不要紧张哦。”

“……这不可能会紧张吧。”

 

 

……到了华南地区了。

 

 

王港仍然小心翼翼地描着边境线,心里默默念着地图上的地名。

 

啊……接下来是福建……浙江……曲线麻烦的辽宁……最后一个黑龙江。

 

 

“我描完了,答案呢?”

“不是就在上面吗?”

 

 

王港退开了一步,将记号笔盖上笔盖,皱着眉看了一会儿,有些烦躁了。

 

 

“……不要玩我啊,我很忙的。”

 

电话那头暮然沉默了几秒,王港不知为何突然心跳加速。

 

 

“你看啊。”王澳略带无奈的叹气,却也带着莫名的笑意,“你,和我,都在啊。”

 

 

啪嗒。手中的记号笔骤然落地,声音很轻,它滚到了角落里不见了踪影。

 

 

黑色的记号笔的痕迹十分的明显,那些弯弯曲曲的曲线,代表着国与国之间的边境,被放大的黑色墨迹就像是一堵高大的墙将整个国境都包裹了起来,将世界就这样简单的区分开来。

 

 

以外……和以内的。

 

 

在最下方,香/港和澳/门两个十分渺小的,几乎被粗黑的笔墨一划就会消失不见的地区,正安安稳稳地待在以内的地方。

 

 

 

“……啊。”他无意识地发出无意义的音节,惹来了电话那边的人的轻笑。

 

“这个答案,不够明显吗?”

 

 

不知何时电话挂断,耳边只余下嘟嘟的声响。王港忽然觉得四肢都在发热,他又开始了最初的那种手足无措,下意识地,他抚上了胸口心脏处。

 

 

滚烫的。

 

 

“真的是……好不甘心啊。”

 

 

 

 

 

 

 

王耀在国际舞台上的地位越来越重要。他手中的筹码也越来越多,沉浸在冷战氛围中的世界霸主们并没有意识到,或者说无暇顾及。虽然各种麻烦也是不断,但是王耀却依然安然地走了过来。

 

 

接下来的局势明朗又暧昧。

 

 

1984年,在长达两年多的22场谈判之后,终于在12月19日那天签署了《中英联合声明》,决定从1997年7月1日起,中国在香港成立特别行政区,开始对香港岛、界限街以南的九龙半岛、新界等土地重新行使主权和治权。

 

 

1987年1月6日,经过四个半小时的讨论,葡政府在国务会议上原则上同意于1999年将澳门的主权归还于中。4月13日两国正式签署《中葡联合声明》,宣布于1999年12月20日对澳恢复行驶主权。

 

 

他们踏上了回家的航途,但是前路又并非是想象那般的一帆风顺。

 

 

自从文件签署之后,亚瑟便开始背地里的小动作,被恶意哄炒起来的房地产以及运作刑场的股票市场暂且不说,亚瑟首先将王港手下的几个大项目全部交给了英国的公司来操作,企图大捞一笔。

 

 

他在为最后的撤退做最后的挣扎。

 

 

在长期打算,充分利用的政策下以及处于对全世界的交代,王耀同样作了相应的退让,在全新的模式之下,未来如何谁也不知道,更何况在外面还有那么多人虎视眈眈,迫不及待地等着他完蛋之后好踩上最快的那一脚。

 

 

他还有很多事情没有解决,他还需要去模拟很多遍未来的走向以便做出最全面的应对,他应该立刻去准备三天后在联合国要讨论的会议文件,或者立刻收批大量的审核文件。国内还有各种各样的新问题,国外还有新树立的敌人,他必须在众多的问题与矛盾之中斡旋。

 

 

但是他现在却站在衣柜前有些苦恼,他不知道应该穿哪一套衣服去参加那两场交接仪式。

 

 

啊——明明还很遥远。

 

 

他下意识地望向墙上的日历,还差个好几年。

 

 

忽然觉得时间有些漫长。心下微微失落,然后他关上了衣柜门,回到了书房,拉开桌上的台灯,投入了大量的工作当中。

 

 

 

 

 

王澳与王港则是再一次的坐在一起喝茶。他们也开始变得忙碌起来,自从决定正式签署成了文件之后,有很多不安的骚动越来越明显。虽然有一些他们无法控制,比如说人们的担忧与对未知的恐惧,但是还有一些人为的不安好意的撩拨却是可以解决的。

 

 

“总是希望道路能够再平缓一些的。”王澳推了推眼镜,笑得无奈,“虽然似乎不太可能?说实话我也在担心我的博彩业呢。”

 

“你倒是真的喜欢这些东西。”

 

“很有意思不是吗?”

 

“……也还好。”

 

“下次教你新的玩法。”

 

“别找我啊。”

 

“恩……”王澳被拒后歪着脑袋想了一下,突然笑了,“那下次找大哥吧,他一定会感兴趣的。”

 

王港闻言,也是轻笑。

 

“才不会。”

 

 

 

 

“说真的,你会感到不安吗?”

“不可能不会吧。”

“你不安的,应该和我是一样的吧。”

“重蹈覆辙什么的。”

“果然。”

“但是啊……没有办法的吧。”

“也是啊。虽然还是不甘心,但是没有办法的吧。”

 

王澳看见王港说着不甘心然后低下去的头,笑意渐深,“现在你总明白我的那条短信了吧?”

 

 

“也许吧?或许……还需要一些时间。”

 

 

但是,总有一天自己也能够清楚地,得到自己的答案的吧。

 

 

看着王港若有所思的面容,王澳深深地呼吸,然后将视线放到了很远的地方,蓝天明媚,白云柔软,微风和煦,草长莺飞的好时光。

 

 

希望那一天,也是这样的好天气啊。

 

 

 

九、

 

 

 

To王港:

 

在我们依旧年少却不再被称为少年的时候。

 

 

 

当我们依旧年少,说明时光还算是善待了我们,没有将我们丢弃在更远的地方。

当我们不再年少,说明所经受过的一切苦难都不是白费,不会再去蹉跎奢侈的年华。

 

 

 

并非是不再信任,并非是变得淡薄,仅仅是明白了现实的意义。毕竟我们生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不是虚构的童话,不会只有巧克力和牛奶,阳光和微风。有些事情总是包含着无奈与悲伤,看似无法反抗的命运的漩涡,在他到来之前我们都仅仅是在海上无知无觉漂流者的木帆,直到被卷入深深的海底。

 

 

他们已经经历过被卷入海底的绝望了,但是,总还是要继续向前航行的,因为他们身处于大海,无法选择。或许有一天他们攀登上了岸边,就会有不同的,崭新的命运,但是谁有知道岸上的丛林中会不会有青面獠牙的野兽。

 

 

在航行的过程中,或许会有争吵,不快,矛盾,摩擦,但是啊,在广袤的大海之上,如果不紧紧牢系在一起的话,如何度过无尽的风浪。

 

 

 

你看,在世界地图上,我们不就是这样紧紧相连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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