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不是拌面

一．

 

 

要发现伊万的不对劲，其实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王耀靠在墙上，抱胸站立，扫视着这个不大却十分安全的房间，这里是这该死的洋房中唯一能够令人心安的乐园。踏入这里的第一步，每个人都仿佛得到了某种指令一般放松了下来，连细胞都在叫嚣着要呼吸清新而不压抑的空气。

 

王耀打量着每一个人。

 

弗朗和亚瑟在厨房争执着什么，阿尔双手叉腰在一边看好戏。路德维希和基尔伯特站在角落里，挽着袖子在胳膊在空气中上上下下地比划。本田十分端正地坐在椅子上，保养他的日本刀，马修笑得十分温柔地站在一边，时不时地询问些什么。费里西安诺趴在桌子上，手指在摊开的本子上滑动，橘红色的灯光笼罩在他的头顶，在温和的光晕里，他看起来是那么的纯良。

 

而伊万就在王耀边上的洗手间里。屋子并不算是安静，但是王耀仍然可以听见从里面传来的些微的声音，然后一声比较响的水声之后，王耀听见了显然重了很多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当伊万开门出来的时候，被默不作声站在门边的王耀吓了一跳，很快的，他调整好了一瞬间的面部僵硬，抿着嘴角笑了。

 

“你要用？”一如既往的绵软的声线，就像是孩子手中的粉色棉花糖。

 

王耀侧了侧头看了眼伊万，摇头说不用。伊万鼓了鼓脸颊表示了解，然后也同样扫视了一周，不怀好意地指着厨房笑道：“你不去缓解一下弗朗的压力么？”

 

王耀扫了一眼，然后耸耸肩膀表示没什么兴趣。

 

伊万也学着王耀的样子耸了耸肩，朝着厨房走去。

 

“伊万。”

“恩？”突然被叫住的伊万回头。

王耀微微扬起了一个充满善意的笑容，“手机，信号还好吗？”

几秒沉默后，伊万也同样回以他一贯极具蛊惑性的笑容，紫罗兰色的眼眸闪闪发光：“啊，还不错。”

 

 

 

 

 

夜已深。

王耀从那张简陋的小床上坐了起来，毫无睡意地盯着地板上银白色的光斑。

他默默地掀开被子下床，站在狭窄的两张床的中间，他能看见每一个人安稳的呼吸起伏。同伴们都已经安眠，无论白日里大家都抱着何种心思，到了夜晚，便也全都抛诸于梦境之外了。

 

王耀穿上鞋子，走到了光斑的边上。月亮的光线好像是没有温度的，他伸出手去试探，看见自己的手指在一束光线下，细微的颗粒在指尖跳跃翻转，他小心地握紧了手，却好像什么都没有抓到。

 

没有实感。

 

于是，王耀又向前走了一步，银白色的光斑便不知不觉地落在了他的鞋面上，小巧而安静，没有半点变化。可是他仍然感觉不到任何特殊的触感，他忽然觉得如果闭上眼睛的话，那自己一定就像是个五感俱失的可怜人。

 

就这么想着，突然，他发现自己是多么的无聊。

 

为什么要做这种幼稚的事情呢？

或者说，为什么要醒过来呢？

 

王耀想到正在自己的身后熟睡着的同伴，想要转过身去看，但他没有。其实即便是背对着，他也能清清楚楚地在心中描绘出那个画面，安详美好得宛如文艺复兴时的画作。

 

两排整整齐齐摆放着的木床，白色的干净的被子，松软的枕头，劳累的人。无论是吵闹的人也好，不够坦率的人也好，安静的人也好，严肃谨慎的人也好，看起来不是很可靠的人也好……都在梦里，相安无事。

 

他们的神情，在此时此刻，都是平和的。

 

大家都累了，都太累了，无论是生理上的，还是心理上的。每一天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着如何逃离。哪怕对方微笑着送上早餐，和你说句温柔的晚安，告诉你昨晚做了怎样的美梦，现实都不会如表面上的那般美好。

 

所有人都在日复一日的被困的日子中越来越感到不安，即使每一个人都极力地想要掩饰这种不由自主便散发出来的气息，就像是面对危险的野兽那般的气息。

 

所以，理所当然的，有些事情就这么自然而然地在隐形的焦灼中被忽视了。

 

比如说……

 

 

 

 

“你也睡不着么？”带着些许沙哑的声音从王耀的背后传来。

 

王耀似是微微地勾起了嘴唇，半垂着的眼睫遮住了黑眸中的流光。

他轻轻地回答：“是啊。”然后，王耀缓缓地转过了身，盯着伊万那双在黑夜中闪闪发亮的紫色眼眸。

 

 

为了不打扰到其它安睡着的人，王耀走到了一个完全黑暗的角落坐下。在黑夜中，伊万看不见他的表情，却也知道王耀在叫他过去。于是他走了过去。

 

王耀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身边的空位，又默不作声地往里面挪了一点。

伊万看着王耀留给自己的那块空地没有动作。

 

“如果你还是更喜欢有月光的地方的话。”王耀低声说，“请随意。”

伊万轻笑了一下，弯腰坐下：“我以为你会更喜欢月光。”他一边说话，一边将抱在怀里的围巾给自己围上。

 

这个时候，不知传来了谁的梦呓，带着浓浓的睡意的绵软声线，使两人的动作都僵硬了一下。

 

良久，伊万才得到了王耀的回答。

“我本来也以为自己，会更喜欢躺在床上，做个美梦。”王耀曲起双腿，双手交握，“就像他们一样。”

 

“为什么不呢？”伊万笑着看他，“只要你现在，从这里站起来，回到你的小床，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很快就能加入他们了。”

 

王耀也跟着笑了，“别用那样的语气，能够加入他们，是一件好事。”然后他指了指伊万又点了点自己，“无法加入才是不幸。”

 

“我喜欢独享黑夜……也说不定呢。”

 

王耀转过头去看伊万，发现他正垂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的脚背上，浅金色的刘海十分柔顺地贴在前额上，让高大的他都看起来柔和了不少。

 

王耀移开了视线，也转移了话题：“你说，他们会做些什么梦呢。”

伊万愣了一下，随即说道：“不管是什么样的梦，总是好的吧。”

王耀摇了摇头：“不管是不是好的，总是全员都在的吧。”

 

闻言伊万勾起唇角：“那他们一定没有想到有两个人还醒着。”

“那没有关系。”王耀说，“因为我们存在在他们的梦境里。”

 

“不管怎样，梦境总该是要有的吧？”王耀极其平淡地问。

“……或许吧。”伊万抿了抿嘴角，笑意却微敛，“但大多数时候，我更倾向于选择清醒着。”

 

闻言，王耀再次转头看着伊万。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王耀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神，带着点试探与猜测甚至是几分怀疑，黑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宛如星辰一般闪亮。

 

良久。王耀终于开口了。

 

“不管你要做什么，伊万，我们联手吧。”

 

 

 

二．

 

 

之后，王耀便一直和伊万一起行动，无论是在安全地时的讨论交谈，还是在搜索危险洋房时的组队活动。

 

让伊万点头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王耀也做好了舍下自己那张老脸一直跟着他。

他有不得不这么做的理由。

 

但是事情比他想象得要好一些。那天夜里，伊万仅仅是问了为什么。

 

“为什么呢。”王耀似是在重复伊万的问题，也像是在同样询问自己，在思绪飘远之前，他缓缓开口了。

 

“你知道的，我并不喜欢他们。”

“我一生中收到的最大的屈辱都来自于这些人，虽然我无法去责备他们的无情，但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不再介怀。”

“弱小的那一百多年里，我曾经无数次地想着那些混蛋要是都消失就好了。”

“但是如今，我却居然在想着该如何拯救这些白痴。”

 

 

 

伊万有些诧异。“这些话听起来更像是我说的。”

 

 

 

“是么。”王耀的笑意有些苦涩，“但我真的就是这么想的。”

 

 

在一阵沉默之后，伊万答应了。

 

 

 

 

所以在今天早上，大家做出再去探索洋房这个决定的时候，王耀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我和伊万想去一次别馆。”

 

费里西安诺拿着日记本的手不由得抓紧了，他抬起头，露出单纯的疑惑表情：“昨天你不是去过了么？”

 

王耀歪着头，像是回答一个幼儿园孩子的问题的老师那样耐心：“昨天有些事情比较在意，想去再看一下。”

 

 

分头行动的时候，伊万突然问王耀：“什么事请比较在意？”

王耀的视线警惕地扫着四周，漫不经心地回答：“这是借口，听不出来么。”

 

从通道进入别馆的那一刹那，浓重的雾气就彻底挡住了他们的视线。整个别馆的能见度极其的低，也许是因为地理位置的关系，这里的空气都似乎要比别处冷了许多。

 

 

他们并没有马上行动。伊万回头仔细地看了一会儿入口，然后才对王耀说：“既然选择了联合，那么有些事情我就不会瞒着你。”

 

“我知道。”王耀也不客气地接话，“你一直在和一个人通话……你们甚至达成了某种协定，对不对？”

 

伊万有些压抑王耀所知道的情报量，但他没有纠结这个，而是继续说道：“是的，这也是我昨天说要来别馆的原因。”

 

“协议是？”

 

伊万再次左右前后谨慎地看了好久。“跟我来吧。”

 

 

王耀一言不发地跟在伊万的身后，他们每一步都走得十分的小心，越往别馆深处走，白色的雾气就越浓厚，挥之不散。伊万走在前面，挥着手掌企图驱散些雾气让自己的视野清晰一点，却在无意间煽动起了沉静了不知几百年的灰尘。整个空气中都弥漫着呛人的味道，陈腐的木屑以及泥土的气息将他们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伊万时不时地停下来，摸摸书桌的一角，或者是从书架上拿下一本世界名著，这是他之前做的路标，而这个时候王耀便会警惕起来，确保没有别的不正常的，除了他们两个以外的声音出现。

 

“知道么，我们两个看起来就像是特务一样。”

伊万手上的动作不停，头也不回地回答：“如果能功成身退就好了。”

王耀看着被雾气笼罩住的房间，缓缓地笑了。

 

 

终于，伊万带着王耀爬上了一个阁楼，然后从地上捡起一个木块，按在边上那个缺了角的书桌上，正好契合。挡住他们道路的书架缓慢而沉重地移动了，露出了一个只容一人匍匐通过的通道。

 

伊万退开一步，黑色的洞口像是骇人的野兽那样，嚣张的对着王耀。

 

“先别说话。”伊万压低了声音说。然后伊万又走上前去，在落满了灰尘与蜘蛛网的墙壁上摸索。王耀悄悄向边上移了一步，看清了伊万手上的动作。

 

在洞口的最上方还是，向上比了五个手掌的长度，向右三个半，左斜上两个。然后伊万的手指紧紧地按在那块看起来并无异常的墙壁上。

 

咚咚——咚咚——咚咚——

 

连续三下后，伊万退回到了王耀的边上。

 

他的声音瞬间变得冷酷了起来：“来了。”

 

 

 

 

在漫长的，无尽的时间中，王耀从来没有听到过，如此令人恶心的声音，冰冷，粘腻，就像是一条阴冷的毒蛇缠住了喉咙所发出来的声音。

 

 

“欢迎光临，这里将通往乐园。”

 

伊万率先截断声音，“别说废话。”

 

那个飘荡在空中的声音似乎停顿了几秒，才慢慢地再次响起：“你带了别人来，我的朋友，你是要背叛我？”

 

伊万不屑地嗤笑了一下：“我们之间只是交易而已，我一个人没办法做完所有的事，所以找了帮手。”

 

王耀这才有机会出声：“你是谁。”

 

声音再度响起时似乎带着些许的嘲讽：“哦，你的同伴没有和你说就让你来送死了么？”说着并不等回答，声音仿佛在一瞬间沾染了极度的怒意。

 

“我是死在这座洋房的怨灵，要向这个洋房报仇！”忽然，声音又变得轻柔了起来，带着浓烈的蛊惑与危险。

 

“我的朋友，帮助我吧。”

“如果……”王耀微微向前走了一步，“我拒绝呢。”

 

那道诡异的声音仿佛开始啜泣，颤抖的声线瞬间拔高了声调，刺耳非常：“不！”

“你不会想要看到有人死在你的面前的！！！”

 

然后，从那个黑色的洞口，传来了可怖的咆哮声，以及伴随着的阵阵阴凉的风。王耀不由自主地后背发麻，微弱的风仿佛是有自我意识一般拂过他的鬓发，在他的脖子上划下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

 

鲜红色的液体像是浓稠的酱汁一般，顺着白皙的皮肤滑落至领口。

 

 

 

 

 

“所以你就是这么被他威胁的？”回到住处后，王耀翻出了药包，趁着其他人还没有回来，快速地给自己上药。

伊万将手机扔在桌子上，烦躁地看着那满格的信号：“该死的。”

王耀放下来纱布，捏了捏眉心，深呼吸了几次后，放柔了语气：“没事的。我们不会就这么一直受制于人的。”

 

伊万看着王耀：“我们？”

王耀放下了手，摸着下巴道：“难道你忘了昨天晚上你自己说了什么？”

伊万不作声了。

 

王耀将染血的纱布统统塞进了角落的垃圾堆里，又问了一句：“那么，总该有什么报酬的吧。”

 

“他说……会给帮助他的人打开逃脱的道路。”

“就在那个密道之后。”

 

王耀猛然站直了转头去看他，伊万的眼中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三．

 

 

费里西安诺最近觉得有些不安。

虽然这种情绪并非是第一次出现，而且对于他来说也不再是什么新鲜的感觉，但是他总是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劲，而这种超脱于控制之外的预感让他整个人都不太舒服。

 

他一如既往地跟在路德维希的身边，在听路德和基尔总是想要对目前的格局做点什么的计划的同时，也不着痕迹地打量着周围。

 

尽管每个人都好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但是费里西安诺还是凭借着经验看出了他们眉眼之间的疲惫。

 

可是让费里西安诺不安的并不是这种疲惫，而是……

 

 

王耀从厨房端出了几碗面条，看见费里坐在一边发着呆看着自己，于是他一边放下碗一边朝着费里西安诺喊道：“嘿，闲着的话就去帮忙。”

费里才如梦初醒般，笨拙地站起来，抓起身边的本子就打算往厨房走。

 

“那是日记吗？”王耀问。

费里下意识地抱紧了日记本，随机又装作无所谓的语气说：“是啊，怕自己忘掉什么线索。”

王耀闻言，若有所思：“你说的有道理。”然后他朝着费里真诚地笑了：“我也应该记一下日记。”

 

 

费里点头微笑，然后一头扎进了厨房。

 

 

 

 

 

费里西安诺观察王耀很久了，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收获。

但是本能上的，他觉得王耀有点不对劲。他看到了王耀脖子上的那道伤口，看起来并不深，而且也询问过，并不是遇到了Tommy那样的怪物，只是因为别馆的雾太大看不清而误伤的。费里记得王耀在解释的时候坦然的神色，他甚至还和路德抱怨了一下药包里的红药水快要用完了，是不是该买一些新的了。很快话题就被转移了。

 

其实，和王耀所想的不一样，费里很早之前就知道伊万的反常，所以对他来说，伊万的种种表现是在预料之中的，本来接近伊万是费里计划中的一部分，但还没有等他实行，就有一个从来没有过的情况出现了。

 

这是让费里不安的源头。

 

王耀突然开始和伊万走得很近，他们几乎一直都在一起，无论是在安全的住处还是组队出去探索。

 

可是王耀看起来是那么的正常，就和亚瑟弗朗阿尔他们一样，表面平静无波，眉眼之间带着几分焦灼。

可是一定是有哪里不一样的。

 

费里西安诺看着被扔在角落里的带着血迹的纱布发誓。

 

 

 

 

 

王耀真的开始记起了日记。弗朗之类的人对此表示很新奇。

 

“之前捡到的本子，用来记一些日记什么的，也算是有个时间的标志。”王耀对每一个疑惑的人耐心地回答。

 

“你真想记日记啊。”伊万等所有人都走了以后，才抱臂站在一边表示不解。

“是啊。”王耀回答，“有什么不好么？”

伊万觉得有些奇怪，却又想不出究竟是哪里，于是耸耸肩去找阿尔玩会儿。

 

 

待身边的人全部走完，王耀才翻开那本硬皮笔记本，扉页十分的干净，没有任何的笔记，除了灰尘。他的手指从纸边划过，翻开了笔记本中的某一页。

 

十分突兀地，笔记本的中间有两页，密密麻麻地写着汉字。

 

马修突然开口：“为什么从中间开始记呢？”

王耀猛地回头，笑容不变，仿佛从一开始就知道他在身后那般：“习惯而已，别在意。”

马修点了点头，并没有说什么就离开了。而王耀就这么目送着马修的背影，嘴角的弧度都不曾变化。

 

他并没有合上笔记本，仿佛真的是坦坦荡荡一般，那两页字迹熟悉的日记在微凉的空气中，散发出木屑陈腐的味道。

 

 

 

 

夜晚，王耀趁着所有人都睡着的时候再次就着月光翻开了笔记本。

他轻轻地抚摸着那两页纸，看着十分熟悉的汉字，熟悉的措辞，甚至是字里行间透露出来的风格与语言逻辑都是那么的熟悉。在月光下他的面容被模糊了，显得不太真实，东方人柔和的五官似乎在月光下总是显得格外的安静。

 

王耀又翻了几页，到了空白页。他从口袋了拿出一支水笔，拔开笔帽。

笔尖与洁白而粗糙的纸面接触，在晕开了一个小小的黑点之前流畅地滑动。

王耀写道：

 

 

某年某月某日。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我们确实应该是在这一天。但是现在我也并不是十分的确定，因为这几天得到了很多曾经难以想象的信息，但是，还是姑且就当做是这一天吧。一是对自己记忆力的自信，二，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今天似乎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与众不同的日子都在前一日，比如我找到了这本日记，比如我发现了伊万的反常然后和他联合，比如我知道了一个密道和诡异的声音。似乎所有特殊的日子都在昨日，但其实在那几天的时候，自己也并没有感到有什么不同。

 

也许是太过后知后觉了一些，但我想这绝对不是麻木。

仔细想想今天还是发生了不少事情的，比如说弗朗再一次地阻止了亚瑟进入厨房的企图，阿尔和伊万又霸据着一张桌子再玩什么扳手腕，路德维希的完美主义发作非要再做点家具出来，基尔伯特被他拉着一起干苦力，费里西安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但是并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

 

中午的时候吃腻了西餐，所以和本田一起提议做一顿亚洲风格的中饭。考虑到食材的限制，所以我就简单地下了点面条，不过我想这足以征服那些西方人血淋淋的胃了，本田倒是看起来很犹豫，我的面条都煮好了以后他才决定还是做十分有特色的寿司卷与味增汤。正好，给他腾个火来烧汤。

 

中饭之后，弗朗，亚瑟，阿尔决定再结伴出去看看，并且约定很快就会回来，出发后不知道是谁忽然发现马修也不见了。晚饭前，出去的三人平安地归来了，没有什么发现，然后发现马修也一直跟在他们的后面。

 

晚饭的时候大家兴致都不是很高，这几天出去都没有再遇到过那个叫Tommy的怪物，越是这样，越是感到不安。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是什么善茬，每一个人都深谙那些国与国之间的交涉之道，每一个人都知道，敌我双方最差的情况就是，敌暗我明。

 

仿佛被无数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的恶劣体验。

 

吃完饭后，大家都早早的休息了，今天一天也算是结束了。路德维希提议说明天大家全体都先不要出门，越是焦急地想要解决问题越会将问题弄得更加复杂与糟糕。大家都同意了，然后阿尔才像是反应过来般不满地大喊他才是排兵布阵的hero。

 

这些生活都是那么的平常，但其实也并不平常，因为如果真的在平时，我们根本就不会如此团结而和平地坐在一起吃亲手做的饭食，因为大家一起齐聚长桌上的时候，往往都是充斥着火药味的时候。

 

连微笑都藏着猜不透的秘密信号。

 

所以，或许真的，我们现在是幸运的。因为我们还有机会做这些看起来蠢得无可救药的傻事。

 

生活在今天的我，或许不会知道今天发生的事对日后会有怎样的影响，但是我想这并不重要。

时光总是在流逝的，不管是否会被谁控制着，时光总会在某个人的身上留下痕迹的。所以，不要紧，这一次，我们一定会成功的。

 

所有人。

 

 

 

 

四．

 

 

王耀从来没想到会在某一日突然接收到来自外面的信息，在这里的所有人恐怕都不曾有过这个奢侈的念头。所以，当某个静谧的清晨，从洋房外听到一些熟悉之人的呐喊声的时候，所有人都还躺在床上以为又是一个美好的梦。

 

 

直到有人突然说：“好像有人来了。”

至今都没有人去辨别那个点醒梦中人的人是谁，但那又如何，这都不重要。

 

所有人就像是那些被半夜的起床号叫醒的士兵那样，草草地穿上了衣服与鞋子，拔开了腿就往底楼跑，没有人在意自己的脚步声是不是太大太重，没有人在转角处停顿下来害怕遇到那个怪物，也没有人发出半点声音。

 

一群人就像是疯子一样沉默地奔跑。

 

 

 

王耀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和那群年轻的小孩子一起不顾形象不顾后果地奔跑，他甚至清楚地知道自己并没有特别想要见到的人。王耀向来都是独身一人的，他没有兄弟，没有姐妹，没有同盟，他一个人就像是个孤独的战士一样战斗。

 

但他仍然傻傻地跑了下来，他不由得想到昨天晚上写的日记。

 

我们还能一起做着傻事，多好。

 

 

一楼所有的窗户都被铁栏杆牢牢的封死了，一根根银白的铁棍将洋房内外分割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面的人想着该如何出去，外面的人却想着如何进来。

 

屋外的草坡上站着许多熟悉的人，他们的脸上还沾着因为剧烈运动而冒出的汗珠。王耀站在人群的后面，看见海德薇莉抓着栏杆在痛骂基尔伯特，看见站在稍远一点的罗德大少爷也皱着眉头。他看见弗朗在对窗外飞吻，而亚瑟则一脸厌恶地撇开了脸。他甚至看到了一直阴着个脸的伊万被他的妹妹抓着围巾脸色苍白的样子，但是他没有扯开围巾逃跑，即使他是真的害怕地发抖。

 

 

“王耀先生。”本田菊的声音有些虚，“在下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王耀看了眼脸色苍白的本田，正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余光里瞥见了一个正在窗外不停蹦跶着的人。

 

是勇洙。

 

“你看。”本田顺着王耀凝固的视线望过去，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勇洙仍旧穿着那件百八年都不换的长袖衣服，在一跳一跳的同时宽大的白色袖子也随着他高高举起的手臂而不停地舞动，就像是一只白色的蝴蝶那样活泼。

可是王耀和本田却没有丝毫的如同以往那般的嘲笑意味，因为他们都能看见，这个向来都没头没脑到令人讨厌没有半点分寸的人，此时此刻的表情是多么的认真。

 

他黑色的瞳孔倒映着清晨的阳光，这让王耀突然想起来，这是和他，和本田一样的瞳色。

 

 

 

“哟，笨蛋。”

 

 

勇洙看到依旧完好的两人，忍不住眼眶发红。

 

 

“别哭啊笨蛋。”王耀抚了抚额，表示自己不太会安慰人，于是退了一步将本田让了出来。

“诶？”突然被推出去的本田有些无措，但到底还是在犹豫中挤出了一些能够安慰人的话语来，“那个……我们不还是好好的么。”

 

本来以为不会有什么效果的两人，却没想到勇洙在这句话之后迅速用他的大袖子擦了擦湿润的眼眶，将眼角擦得更加红肿。

 

“喂！！”勇洙大喊。

 

王耀啧了一下别过了头去，本田却是微微地笑了起来。

 

“你们！必须要好好的！”

 

勇洙咬着嘴唇来平复自己极其激动的情绪，他想要压抑住自己胸膛中不断喷涌而出的悲伤，想要在这个时候仍旧想往常那样笑得没心没肺令人讨厌，他的双手紧紧握拳，不算长的指甲嵌进柔软的手心里，疼痛好像直达了心脏。

 

“在这之前……”他深深地呼吸，将腹腔中的浊气一吐而尽，然后以一种豁出去的姿态与音量朝着天大喊，“我在亚细亚等你们啊！！！！！”

 

 

本田被他突然的大喊给吓到了一般怔在原地没有动弹，嘴唇翕动了好几次却没有吐出任何音节。而王耀就在这时迅速反应过来，他满不在意地笑了笑，将手臂从铁栏杆之间伸了出去。他的掌心朝下，在淡金色的阳光被他的手背截住，在草地上投下一片小巧的阴影。王耀的眼睛带着些微的笑意，他看着勇洙，看着这个过了那么多年仍然幼稚得可笑的孩子。

 

 

勇洙死死地咬着脸颊内侧的肉，他一步一步地挪了过去，带着十分的犹豫。但当他与王耀对视的时候，他看见了那双黑色的眼眸中璀璨的光芒。

 

最后一步，他走到了王耀一臂之距。王耀看着默默把头低下去的勇洙，笑着努力地将手臂再伸长一点。至今有三厘米的铁栏杆卡在王耀的肩膀上，压迫着王耀的下巴，他用力向外伸出手去，另一只抓在窗台上的手青筋暴起。

 

终于，王耀的手掌，落在了勇洙的脑袋上。

 

 

“保护好外面的世界啊。”

 

 

勇洙抓着王耀的手，痛哭了起来。

 

 

 

 

 

 

有了同伴的感觉，果然是不一样的。王耀再次在夜晚时分打开日记本，他翻到了中间，抚摸着凹凸不平的笔画。

 

第一行是，致王耀。

 

 

突然，伊万面色凝重地出现。

 

“王耀，他发了短信。”

 

王耀的视线落在伊万举着的手机上，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一句话。

 

明天，来别馆。

 

 

 

五．

 

 

下午，王耀和伊万打算前往别馆。这时，费里西安诺拦住了他们。

 

费里西安诺的视线牢牢地钉在王耀的身上。“抱歉，我想和王耀单独谈谈。”

伊万看了两人一眼，将脖子上的围巾拉起来遮住了嘴巴，转身先离开了。

 

王耀看着费里西安诺严肃而认真的脸，内心中有种怪异的感觉。

仿佛，不再认识这个人了一般。

 

怎么可能呢，王耀在内心自嘲地笑了笑，然后抬头率先说：“找个安静点的地方吧。”

 

他们两人来到了厨房边上的一个角落。

 

还没等王耀站停询问费里西安诺这么突然地找到他是为了什么事，费里西安诺便开口了。

 

“王耀，你能向我发誓么。”费里西安诺向来挂着暖洋洋的笑容的脸上，浮现了难得一见的焦虑。

 

哈？

 

“向我发誓吧，王耀。”费里西安诺忽然开始有些激动起来，他不由自主地逼近了王耀，他看着王耀脸上风淡云轻的表情感到有些抓狂，所以费里只能不停地说，“向我发誓，王耀，如果是你的话……如果你是真的……向我发誓吧王耀。”

 

王耀因为费里的逼近而不断的后退，他双手举在身前企图让费里西安诺冷静下来，而费里西安诺却突然停住了步伐，他双手捂住了眼睛，痛苦地弯下了腰。

 

“不要……随便决定……自己的生死啊！”

 

王耀止住了想要安慰而伸出的手，他突然发现，原来刚才的感觉真的不是自己的错觉。

 

费里西安诺，这个一直只会跟在路德维希后面的跟屁虫，仿佛真的不一样了。

 

 

“费里。”王耀轻轻地喊了他的名字。

 

王耀往前走了一步，恰好走到了金色的阳光中。

 

“我和你发誓，好吗？”

 

 

 

 

 

伊万站在出口等待着，他整张脸都埋在了围巾里，看不出在想些什么。阿尔瞅准了机会快步跑过去，跳起来用力地拍打在伊万的右肩膀上。

 

“找死么。”伊万的语气依旧冷冷的。

 

阿尔摊开双手表示受不了，“怎么，昨天和你妹妹叙旧不开心么。”

伊万听到娜塔莎，默不作声地继续埋回了围巾里。

 

“别难过，”阿尔的语气开始变得有些同情起来，“其实你妹妹只是太爱你。”

 

良久，他才从围巾里得到一个闷闷的回答，“我当然知道，白痴。”

阿尔耸耸肩，“行吧，那你和王耀去别馆要小心啊。”他指了指正在做准备的众人，“大家现在都亢奋着呢，打算出去摸一圈。最好弄死一两只怪物。”

 

 

直到其他人都陆陆续续地经过伊万离开了，他才抬起头来，正好看见费里西安诺笑得一脸纯良地走过来。

“诶~都走了吗好过分！”

“路德说在外面等你。”

 

费里西安诺敬了个礼表示感谢，不自觉地向后看了一眼，又继续笑着蹦出去了。

 

 

王耀看着费里西安诺的背影，忽然有一个念头一闪而过，他下意识地想要拿出放在口袋里的日记本，却在看到伊万后生生地止住了。

 

不……应该不会的。

 

他垂着眼眸调整了一下自己浮动的情绪，然后对等待已久的伊万说：“我们走吧。”

 

 

 

 

再次看到这个诡异的密道，王耀还是忍不住地抖了抖。

 

“我的朋友们，你们来了。”

“到底有什么事。”伊万皱着眉，手中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拆下来的水管。

 

“我的朋友们……”声音开始缓缓地颤抖了起来，仿佛是在压抑着什么极度的情绪，“……已经开始了……”

 

什么？王耀忽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下一秒，就听见整个洋房都被一个尖锐而疯狂的声音所笼罩住。

 

“复仇开始啦！！！！！！”

 

下一秒，两人不约而同的向大部队跑过去。

而这一次，书架并没有因为他们的离去而缓缓地，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合上。那个漆黑的，宛如地狱之门的密道敞开着，周围的雾气却好像越来越浓，渐渐地遮住了黑色的洞口。

 

声音并没有停止，而是不断地，宛如自言自语般继续着。

 

“我的朋友们……欢迎来到……乐园……”

 

终于，彻底的，密道再也无法被谁看见。

 

“逃生……之门，已为你们……打开。”

 

 

 

六．

 

 

费里西安诺再一次预见到了死亡。

当他们的面前突然出现了大量的怪物，他们曾戏谑地称呼这些怪物为Tommy，但每一个人在第一眼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只能想到怪物。

 

嘿，该死的东西。

你不是很厉害吗？像捉老鼠的老猫那样耍得我们团团转？

 

费里西安诺死死地抓着日记本，他的十指早已泛起了青白的颜色，生生的疼。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他仅仅是看着，在战斗打响的一开始，他就被无数的人保护在身后，就仿佛是约定俗成的事情一般。

 

 

基尔伯特站在最前面，然后是阿尔、亚瑟、弗朗，路德站在费里西安诺的前面，本田站在边上，举着他把柄擦了好几次的日本刀。而马修则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情况的，悄悄地挪到了一边，打算来一次出其不意的偷袭。

 

这个场景对费里西安诺来说并不陌生。似曾相识的事情似乎就发生在昨天一样。

那个时候是什么结局呢？

是谁死去了呢？

是谁一头冲进了怪物当中便再也没有回来呢？

是谁在流血？

谁在哭泣？

谁在哀嚎？

是谁的愤怒灼伤了所有人的心脏？

 

全部。

 

天啊。费里西安诺睁着双眼，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止不住自己的颤抖，滚烫的眼泪从眼角一路滑下。

 

 

就好像曾经发生了无数次的那样，站在最前方的人，大喊着冲了上去。

 

“不！”

 

无人听见一个心碎人最后的请求。

 

 

 

 

 

 

 

伊万和王耀在洋房里奔跑，可是四处都是安静的，没有半点声响。这个情形有点像昨天早上，可是王耀却强迫自己不去做任何的比较。

 

太伤人了，太悲伤了。

这是完全不同的情况。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王耀的大脑现在十分的混乱，他一直以为他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可以迎接那个神经病的一切挑战，他以为这只是他和伊万之间的事情，却没想到那个疯子想要把所有的人都牵扯进来，无论那些可怜的人是否知情。

 

仅仅是为了疯子一人的复仇。

 

那么谁来为他们复仇，谁来为他们的没日没夜的担心受怕，为他们的受伤流泪，为他们的离开家乡离开自己的土地离开自己的人民负责和复仇！

 

谁来为他们的生命复仇！

 

凭什么要为一个莫名其妙的一个人的仇恨与死亡，赔上更多人的性命！

 

 

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该死的！！

 

 

“该死的！”跑在前面的伊万忽然大喊了一句，突然停下来撑着膝盖不停地喘气。“该死的……应该告诉他们的……那个密道…….”

 

“你说什么。”

 

伊万忽然抬起头来，看着无尽的前方。

 

“那个密道，是我们最后的指望了对不对。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无法挽回的分岔路口……那就只能赌一把了……”

 

王耀的心猛地一跳，他跑到伊万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你说什么？最后的指望？”

 

伊万狠狠地喘了几口气，突然整个地板震动了一下。

“在上面！”伊万推开王耀跑了出去。

 

王耀怔在原地，被推开后也只是踉跄了几步。

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拿出那本最开始找到的日记本，翻开了最中间的那一页。他一字一句地看，然后大脑飞速的运转，可是他什么都无法得出。

 

不是伊万。

 

王耀的脑海中只有这个想法不停地重复。

 

不是伊万……他找错人了……那么是谁……

 

突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丑陋的，令人恶心的怪物将一个人猛地扔了出去，血液流了满地，忍痛声此起披伏。锋利的刀光闪过，切开了一个怪物的身体，然后露出了缠在它身后的更多的，源源不断的怪物。这座洋房就好像是有生命一样，不断地产出那些强大到可怕的东西。

 

他们正在慢慢的死去……

一个一个地倒下……

 

如果在不制止的话，就来不及了……

 

那个人！那个可以挽救所有人的人就在其中！

 

 

王耀突然调转方向狂奔了起来。

 

 

七．

 

 

站在密道的前面，王耀几乎喘不上气，他的胸腔火辣辣地疼，让他半个音节都发布出来。

 

“我的朋友……你为什么不为我报仇？”

“你要背叛我吗？”

“你要背叛你的同胞吗？”

“你想独占通往乐园的密道吗？”

 

 

王耀冷冷地笑了一下，拨开了遮挡住视线的白雾，弯腰爬进了那个狭窄的洞口。

 

入目是完全的黑暗，仿佛就是一瞬间失明了一般，密道恰好比一个人的身子要宽一些，却又不足以宽到可以让人调头。

 

没关系。

 

王耀闭上了眼睛，咬着牙往前爬。

在密道中，那个人的声音显得更加的响亮，仿佛就是从尽头发出来的一般，带着不散的回音。

 

“我的朋友……你会后悔的……”

“你会恐惧到奔溃的……不是没有人像你这样愚蠢地尝试过……但是他们都死了……”

 

王耀停止前进，伸出手探了探路，然后继续手脚并用的往前走。他没有空去理睬这个疯子，他在想着自己的事。

 

 

我们把路德维希做的栖息地叫做乐园，是因为我们都渴望的安宁在那里。

那么能够被一个疯了的复仇者叫做乐园的地点，会是什么地方呢。

 

王耀又加快了速度。

 

 

“你不惧怕黑暗吗？”

“你的同伴都在奋斗，而你在逃避。”

“你不感到羞耻吗？”

 

烦死了。

 

“我为什么会惧怕黑暗。”王耀朝着尽头说道，“你这种不知道来到世上几百年的小屁孩，见过最初的世界的模样吗？”

 

“你明明连这个世界最寂寞的时刻都没有经历过，闭嘴。”

 

 

 

 

突然，远处出现了一个光点。光点慢慢地变大，慢慢地变亮，然后完全暴露在王耀的面前。

 

王耀看到了外面的世界。阳光并不热烈，确实暖洋洋的。树木都十分的高大，枝叶在微风中轻轻地摆动，晃出了温柔的影子。鸟儿的声音十分的清脆，就像是挂在屋角的风铃。王耀缓缓地伸出了手，就像当初对着勇洙那样伸出了手，同样的，草地上投出了他手掌的影子。王耀轻轻地合拢了手指，影子也合拢了手指，他又再次松开，影子也再次松开。

 

“真逼真。”

 

王耀久违地真心笑了。

 

 

就在那一个瞬间，那些看着美好万分的画面突然像是被投了石子的湖面那样泛起了涟漪。那些艳丽的色彩开始像是快速掉色的油画那样一点一点地脱落，露出了比夜色还要浓重的黑。

 

令人作呕的气息、恐怖的咆哮、阴冷的凉风。

 

 

“像你这样的复仇者，疯狂到极致的恨意，能被你叫做乐园的地方，一定不再是这个美好的世界了。”

 

黑色的涟漪越泛越大，王耀能感觉到地面地颤抖。他没有办法站起来，只能单膝着地地跪着。

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可能是徒劳。

但他不能后退。

 

“能让你感到快乐的，是看到敌人不断被杀死的那一刻吧。”

来吧，混蛋。

 

王耀拿出了日记本，又掏出了没有了笔盖的水笔，写了一句话然后扔到了一边。

 

“所以你，就不断地……不断地放出这些怪物。对吧？可悲的复仇者。”

 

此时已无人回答，那个声音就仿佛是彻底消失了一样。

王耀笑了起来。

 

他看不见任何的东西。

 

然后，他感觉到一只冰冷而坚硬的手掐住了自己的脖子。

 

战斗开始了。他这么想。

 

 

 

 

 

 

 

不知战斗继续了多久，伊万的白色围巾早就不知道扔到了什么地方。也许真的是因为信念的强大，在所有人的万众一心地配合与攻击下，这些青灰色的怪物越来越少，也似乎变得越来越弱。

 

 

当亚瑟的咒语让最后一个庞然大物轰然倒下的时候，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伊万扫视着每一个狼狈的同伴。

 

“伊万……王耀呢？”费里西安诺抱着他的日记本，祈求般地看着伊万。

 

 

 

 

 

 

 

 

 

 

 

 

 

 

 

 

八．

 

 

时间是麻木人心的良药。

 

费里西安诺早已记不清他又经历了多少次轮回，但他知道，每一次都有人死亡，都会有人浑身是血地躺在地上，无论跪在身边的人如何呼喊他的名字，都不再会睁开眼睛。那些残酷而凄厉的画面最终都成了一团无法看透的光雾，就好像严严实实遮住了那个洞口的雾气，牢牢地包裹住了置身其中的他。

 

他早已无法记清王耀是在第几周目死在那个狭小的密道里，数不清的残肢断臂之中没有了呼吸，他再也记不起那块骇人的黑色血迹是在阴暗的地上，还是在王耀的左脸上。

 

他想起了那本日记，被扔在过道里的，幸运地没有染上任何血迹的日记。他曾在半夜偷偷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王耀一脸温柔地在上面写着什么。

 

他翻开，正好是最中间的那一页。

第一行就写着三个字。致王耀。

 

 

费里西安诺终于还是流泪满面。

 

 

在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他无数遍地流泪，对着那本拯救了所有人却又拯救不了任何人的日记，祈求回到最初。所有人的时间都定格在最悲伤的那一刻，然后到头重来。他们一次又一次地踏入这个洋房，在无数的灵魂的注视下，若无其事地走进来。

 

费里西安诺看着他们什么都不知道的脸，仿佛感觉不到漫长的时间的流逝。

 

他开始学着模仿自己的微笑，模仿自己说话的语气，他在学会了为自己系鞋带的同时，也学会了忘记时间。

只要念下咒语，仿佛一切的悲伤都不复存在。

 

 

可是只有一个画面不停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那是一个阳光正好的下午，淡金色的光芒透过破碎的玻璃窗倾泻而下，让活跃的空气荡漾着暖融的痒。

面前的东方少年垂着眼帘，右手不自主地放在心脏上，少年的五官渐渐变得虚无起来。

 

少年的声音澄净得不可思议。

 

 

 

“即使黑暗如影随形，

“我也绝不会舍弃光明

“哪怕被追逐至无路可走之境，

“也绝不做孤勇之事舍弃生命，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作为整体，直至终将来临的全员逃离。

“我发誓。”

 

 

 

宛如一首流传百年的诗。

为了终将来临的全员逃离，无论付出什么我都愿意。

因为这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是这个世界的愿望。

 

没有人能够阻止我们。

 

 

 

 

 

九．

 

最后的日记。

 

 

致王耀。

 

如果有一天，你看到了这封信，请不要讶异。这是在无尽轮回中的某一周目的王耀，在向你致意。

 

现在，请环视你的四周，确认是否所有人都还活着。我希望是的，因为如此，你便还有机会以及时间去挽救些什么。不要让你的同伴死去，不要放弃他们，因为他们同样也不会放弃你。当有人在你的面前倒下，哪怕你们交情多么的浅淡，相信我，你仍然会痛苦万分。

 

如果全员还在，那么你们便是幸运的。起码你们可以一起做着看起来很傻的事情。

 

在偶然的情况下，我得知了我们的时间在不断地倒退重复。为什么？难道在无数的轮回中，就没有一次是成功逃离的么？我不相信，因为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十分的强大，别忘了他们在会议桌上以及战场上的样子。我不认为一个小小的洋房会困住这么一群人，在期限是永远的前提下。

 

那么原因就只剩下一个。

我们当中确实有人曾走到了最后，以同伴的死亡为代价，所以这个人通过某种方法倒转了时间。

 

遗憾的是我并不知道他是谁。

但我知道，他的愿望，是我们所有人的愿望，他的失败，是我们所有人的失败。

 

所以，你们仍然是幸运的。之所以告诉你这些，有两个原因。

 

第一、  我希望你忘记我的存在，将你现在的世界当做唯一的一次机会。你比所有人活得都要久，他们在你眼里不过是个孩子，所以请保护好他们，然后保护好自己。我和你是不一样的，你和未来的你也是不一样的，请拼尽一切努力吧。

 

第二、  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找到那个人。不需要做什么，在必要的时候帮助他便可以了。到了最后，希望你可以告诉他，在漫长的时间里，他并非是孤单一人的。

 

 

我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或者说我们。就在刚才，因为我们的无能而失去了一半的同伴。我知道很快时间就会变化了，所以在此之前，抱着侥幸的心理留下这样一封信。我甚至不确定它是否可以突破时间的桎梏。

 

如果你看到了，希望你可以明白，这是来自一个想将一句话交托于你们的失败者的信。

 

希望，你们能够完成我们没有做到的事。

 

全员逃离。

 

 

 

 

在日记的最下方，写着潦草的三个字。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