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不是拌面

拱手而别,以期来日。

【APH耀中心】异兽

《异兽》

文/半面


原作:APH

其他:解禁啦!蟹蟹大家支持,再蟹蟹大家允许我用这篇文来国庆混更(无理发言)!



“又东三百里,曰基山,其阳多玉,其阴多怪木。有兽焉,其状如羊,九尾四耳,其目在背,其名曰猼訑,佩之不畏。"


一/


王耀自睁开眼睛那一刻起算作出生,便一直留在这片广袤无垠的森林里。他是个自由的孩子,捕风玩雪,采花编草,几乎像个野孩子一样四处跑着玩耍。可是即便他这样日复一日地、日夜不停地奔玩,也依旧从未摸到过森林的边缘。

他不知道森林之外是什么样子的,对于他而言,森林就是这个世界了。

当他披着星辉顶着落叶从不知道哪儿的草丛里钻出来的时候,猼便会微微抬起脑袋,尖长弯曲的角在空气中划出看不见的波动,它总能第一时间就抓到王耀小小的身影。

王耀带着玩累之后满足的疲倦,拨开对于他而言很高很厚的草叶,猛地一下扑进了猼长着柔软长毛的后背。猼微微睁开了眼睛,金色的瞳孔溢出细碎的流光,在王耀脸上一转而过。

王耀惊奇地摸摸它的眼睛,另一只手又轻轻抚过它柔顺的背毛,问道:“为什么你和我不一样?”

猼又慢悠悠地趴了下来,夜色晦暗不明,星光隐约委婉,夜风轻轻,草叶波动。

“哪里不一样?”它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惫怠,像是个不得不满足孩子多余的好奇心的大人那般。

王耀盯着它背上的那只眼睛,等着它再一次眨眼时流露出来的隐隐光辉,慢吞吞说道:“你的眼睛长在背上,和我不一样,和别的兽也不一样。”

猼似乎来了兴趣,它动了动脑袋,但眼睛依然紧闭着:“别的兽?你又遇见了谁?”

王耀立刻就被转移了注意力,他掰着手指头数:“遇见了只有一只脚的毕方,听见了帝江的歌声,帝江唱完了歌之后,还有人在笑。”

“是鵸啊。”猼指出了那个像人一样的笑声的来源。

“鵸?它长什么样子?它的笑声和我那么像,是不是和我长得一样?”

猼笑了起来,它转向了王耀,那只大大的面向王耀的金色眼睛也再度睁开,这次它睁得很大,没有半点敷衍与惫懒的味道。

“你是特殊的,我的孩子。在这里再没有和你一般的存在了。”

但是王耀听起来却不是那么高兴的样子,他白玉般的小脸微微皱起,嘟囔道:“可是我想要一个和我一样的伙伴。”

“那么你就得去外面找。”

王耀犹豫了。

他是那么的渴望有一个和自己一样的朋友,可是他一点也不愿意离开森林,对于他而言这是他的整个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是自由的、聪明的、受尽宠爱的,可是外面呢?

他不敢确定。

猼看见了他脸上迟疑与难过的神色,温柔地开口问道:“怎么了我的孩子?你不喜欢到森林外面去吗?”

王耀听见后更加迷茫:“森林外面有什么?”

猼说道:“有人,虽然没有那么多,但他们终将占据这个世界;这些人会和你很像,但又和你不一样,等你见到了他们就会明白了。王耀,你是这个实际上独一无二的孩子。”

王耀有些害羞:“外面的人,和我一样的人,也会和你们一样吗?”

猼没有再回答了,这不是它能够给出的答案了,它轻轻地眨动眼睛,目光温柔慈爱地落在他好奇的脸庞上。

王耀渐渐感到困倦,他的眼皮开始不受控制地黏在一起,但他的大脑依然很兴奋,不停地想着今天玩耍时看到的一切,就在他陷入梦境的前一秒,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我看到……湖……中心……”

可是他撑不过汹涌而来的睡意,还是进入了黑甜的梦乡。一只长着三个脑袋的乌鸦从树林中轻巧地飞出来,稳稳地落在了王耀的身边,它轻轻走到了他的脸颊边,用自己柔软的翅羽在他安稳的睡脸上轻轻拂过。

然后,它轻轻振翅远去。猼目送它的身影化作一道黑色的弧线,最终没入了黑压压的深林之中。

夜色真正地降临了,猼趴下了身躯,脑袋压在柔软的草地上,将那些厚厚长长的草叶压出扁扁的一道痕迹,它将王耀纳入自己柔软的腹下,然后缓缓闭上了双眼,掩住了金色的瞳孔。


第二天一早,王耀又恢复了无限精力似的跳起来,他被猼压着吃了果子喝了清露,然后才被允许满山遍野地去浪。他吃相粗野,几乎算是胡吃海塞,为了完成任务似的吃给操心的猼看,然后再一溜烟地钻进草丛里,空气中只留下了他活泼的声音。

“我再去那个湖边看看。”

猼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小小的孩子早就跑不见了,想必他兴奋起来耳里只有风的声音,哪里还会注意身后的兽在说些什么。

猼只能随他去了。它再度安静地趴在原地,像一座雕塑似的一动不动,鵸在它脑袋上飞了一圈,然后示威似的故意落在它长着弯曲长角的脑袋上。

“你就一点也不担心?”鵸的声音非常好听,就像是一个温文尔雅的如玉少年一般,三个脑袋三张鸟喙同时口吐人言。

猼晃了晃脑袋,鵸被它晃了下来,只能跳着落在草地上,被高高的草叶遮住了大半身体,只露出了三个一模一样的脑袋出来。

猼的眼睛看着王耀离去的方向,它叹了口气说道:“他最近长得越来越快了。”

“你说什么?”

猼顿了顿,然后以一种更加肯定与惆怅的语气说道:“他开始好奇,有了求知欲,不再是普通地玩耍,他已经学会了用自己的大脑思考,并且为此付出行动。他开始成长了,你知道的,一旦他有了成长的迹象,那么就再也阻止不了他了。”

鵸也沉默了,半晌它才小心翼翼地说:“那我们该怎么办?”

猼金色的瞳孔定了它一眼,慢慢说道:“我们该怎么办?你这个问题问得当真可笑,我们从来都没有办法。我们谁也阻止不了这个事实,自从他出生那刻起,这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而我只能担心。”猼的声音充满了悲伤。


可是王耀并不知晓,他仍然是孩童的模样,按照着昨天模糊的记忆,开始在他这片已经熟悉得不能更熟悉的森林里穿梭探险。

他记得那片湖非常的大,乍一眼甚至看不见边,波光粼粼的湖面没有一丝褶皱,让人忍不住扔一块石头进去,这种小小的欲望并不强烈,却会磨得人心里痒痒。王耀想,他一定要找到那片湖。

他顺着记忆的道路走,又遇见了在自娱自乐的帝江,帝江这次也看见了他,它停下了手舞足蹈的身躯,慢慢地转过来盯着他打量。

王耀也停了下来,乖巧地任它打量。

半晌,帝江动听的声音响起:“王耀,你是不是长高了一些?”

王耀伸出手臂比了比,好像袖子确实是短了一截,他又低下头看了看脚踝,果然脚踝也露了出来。他长高了。

王耀非常高兴,连脸都有些绯红,他对着帝江大声道谢:“谢谢您!”

帝江有些得意地转了个圈,赤红的长羽绕着它的身躯飘起,看起来好看极了,王耀非常卖力地鼓掌。

帝江心情更好,稍稍起身让开,让王耀能够顺利通过它的地盘,并且好心地提醒道:“记得让猼给你换套衣服,孩子长大了总不能再穿旧衣服。”

王耀用力地挥手同它告别,然后又像只小兽似的一头扎进了灌木里,他想,等到他找到了那片巨湖,就把湖边的景色告诉猼,它总是窝在一个地方,看起来无聊极了,那么他就把自己发现的有意思的事情告诉猼,好让它不要总是像个石头似的趴着。

到时候再告诉他自己长高了,长大了这件事情,猼一定会很高兴的,说不定它一高兴,就愿意驮着他在森林里奔跑着玩耍呢?

猼已经好久没有陪他玩耍了。

离开帝江的地盘,他又独自摸索了一会儿,然后他看见一块巨大的石头,石头被嵌在山壁处,当中裂开一条黑黢黢的缝隙。王耀凑上去比了比,似乎正好能通过侧身的他,于是他想了想,终究还是好奇心占了上风。

王耀心想,他就去看一眼就回来,若是看见有意思的东西,就分享给猼它们。

毕竟这个缝隙一看它们就穿不过去的。

王耀再度看了眼漆黑的裂缝,然后小心地踏了进去,前后的石壁凹凸不平地卡着他,但并不是那么难受,所以王耀吸了一口气让身体更扁,一步一挪地慢悠悠蹭过去。

当他真正挪到了山壁中央的时候,左边进来的那条缝隙将光线压得细细一条,微弱地照着他,王耀伸出手看了看,只能勉强看见手指的样子。他又艰难地向右边侧过头去,眼中一片漆黑,这种纯粹的颜色仿佛一瞬间就充满了他的眼球,让他一时间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王耀开始觉得有些后悔,他踟蹰地又向前挪了一步,仅仅是一步之差,仿佛有一道细微的光芒撕破了黑色的幕布落在他的眼前,他终于看见了远处隐隐约约的亮光,心下松了一口气,那股子冒险的好奇精神又再度冒了出来。

终于,他一点一点地靠近那道亮光,从石缝中钻了出来。

那是一片巨大的湖泊,湖面安静美丽,金色的阳光温柔地洒在湖面上,然后反射出一道道细碎又纷乱的光斑。王耀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去形容湖泊的美丽与静谧,一时间有些苦恼到时候回到了猼身边该如何描述。

他轻轻地踩在了湖泊边柔软的草坪上,这里的草又细又软,只能堪堪没过他的脚面,挠得他有些细细微微的痒意。但这种痒并不令人讨厌或者烦躁,反而令他感到身心舒畅,他站在湖边深深吸入一口气,清新的湖边空气充分地灌入胸腔肺腑,让他整个人都感觉轻盈了不少,甚至微微有些膨胀的感觉。

王耀又缓缓地、细细地呼出这一口长气,然后他慢慢地绕着湖边走,小心地观察的湖面。

果然,就像昨天无意中瞥见的那样,湖面安宁平静得不可思议,仿佛这水面下面什么也没有一样,没有一点儿生命活动的迹象。

王耀心里的痒又开始作祟了。

他左右看了看,捡起了一块扁扁平平的小石片,然后对准了青色的湖面,手腕用力,使着巧劲儿扔了出去。

应该能打出八个水漂儿来!王耀心里猜测着。

可是他的猜测落空了,水片儿一接触到水面就沉了下去,仿佛有多么沉重一般,连响声都轻微到几近于无,瞬间就消失在了湖面下。湖泊重新归于平静。

王耀又捡了一块石头,心想:刚才或许是他失误了。

可是这次他技巧用得更好、力道使得更巧也没有用,这块石头同样一瞬间就沉了下去,就仿佛湖面下有什么能够吸引石头的存在一样,但凡碰触到了湖面都无一例外地被吸入湖面下去。

王耀呆呆地看着这片青色的湖面,它像是一块无比平整的玉石镶嵌在草坪中央。

湖面下有另一个世界。

不知为何,他的脑袋中突然浮现出这个没有头也没有尾的想法。




二/


……那会是什么呢?

王耀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清凉的湖水温柔地漫过了他的脚面,在那一瞬间沁凉的刺激之后便是被轻柔包裹住的感觉,这让他不自觉地动了动脚趾。

好像很正常的样子啊?

他又迟疑着向前走了一步,仅仅是一小步,水线立刻就漫到了脚踝处,有些细微的痒。他似乎直觉有哪里不对,回头看了眼来时的路,一眼,又一眼,然后茫然地转过身去。

那片湖面仍然安静到几乎寂灭,湖面的颜色却越来越深,越来越暗,说不出来是逐渐地还是一眨眼就突变地,成了最最浓郁的黑。

这是比黑夜还要黑暗的颜色,因为它的怀中没有拥抱着璀璨的星辰与明月,也没有蒙蒙的薄云和青雾,湖面的黑色已经不再是一种单纯的颜色,而是一种不可知的物质。

再一瞬息,王耀后知后觉地再度回头,已然看不见岸边。

脚踝处的水线一点一点地上涌,那种宛如爬虫似的刺痒顺着腿部的皮肤一点一点蔓延上来,他已然无路可退,前无处可走,后无径可回。

王耀觉得自己就成了方才被他扔出去的那块石头,将将接触到水面,便被一种不知名也不可抗的力量拉扯着沉没下去。可是他到底同那块石头是不同的,他可是活生生的人啊,他可以驱使自己的身躯,支配自己的大脑,当他发现依靠自身的力量无法解决的时候,他开始呼喊。

“猼!你在吗!你能听见我吗!”

“有谁在这里吗!请救救我!”

他的声音随着风声传去很远,可是始终没有带来任何回音。

王耀开始感到害怕。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面对这种情绪。而这种不算可爱的情绪就宛如是病灶一般深深扎根在了他的心底,随着水流上涌,缓缓地爬满了他整个心间。

他开始注意到自己缓慢的呼吸,尤其是当湖面已经达到他胸口的位置,他有些无措地看着水面下的双手,努力地向前方拨动,可是无论他多么努力,他仍然处于原地。

此时,王耀又生出了茫然的情绪。

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处于最中心的他,无论往哪个方向前进都是黑暗。

这才是真正的无路可走。

冰凉的水漫过他的喉管,凉得他不住地咳嗽,可是卡在气管的气刚咳出去,灌进来的就是苦涩冰冷的湖水,他一瞬间没入了漆黑的湖面,在不知名的引力中,缓缓下沉。

那一瞬间,他的眼中再也看不见丝毫的光亮,明明方才还是明亮的白天,可是没入湖水之后瞬间失去一切光与亮。

湖面之下,是另一个世界。

他胸腔后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排尽,心脏抗议似的开始剧烈跳动,然后发出一阵一阵的闷痛,痛得他喉管都仿似在被什么灼烧一般。他无措地伸出了手臂,不知是否是因为缺氧近乎窒息产生的错觉,他觉得自己的手掌伸出了很远,可是那一边一无所有。

这是绝望。


鵸轻轻地落在了猼的山羊角上,他看着某个方向,定定地目不转睛地看着,然后发出低沉的声音:“你一定要这样吗?”

猼不再是以往那般懒懒散散地趴在草地上的模样,它四肢立起来的时候,身躯十分高大,柔白的长毛顺滑地披在身上,仿佛是一件战袍。猼缓缓地向前走了一步,鵸也随着它的步子动了动身躯,漆黑的羽毛抖了抖,仿佛是它本身在颤抖。

猼长在背后的那双金色眼眸炯炯有神地望着某个方向,它轻轻眨了下眼睛之后,几乎是叹息着说道:“我们留不住他的。”


当王耀再度醒来的时候,难免有一种重生的恍惚感。

他疲惫地坐了起来,已经不是湖的那块区域。厚重又旺盛的野草铺成长长的草毯,而因为他方才晕倒的时间不短,所以压出一片突兀的平坦来。

他下意识地出触碰,摸到一点温热的触感,然后他凝了凝神,将手掌靠近眼前。

不是错觉……

他的手掌变得宽大了许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轻轻地交握几下也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着的力量。

他的视线又顺势移到了手腕、手臂,然后是小腿、大腿,最后他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长大了。

“你醒了。”笃定的声音,并非是一个问句。

王耀看着缓缓走过来的猼,它的皮毛还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

它救了自己。

可是王耀脱口而出的却不是这句话。

他按住胸口的衣物布料,下意识地说道:“你早就知道?”

猼歪了歪脑袋,侧过身体将一边的眼睛对着他,它并没有想要遮遮掩掩含混其词的意思,而是停顿了半息,叹息着应道:“你终于知道了。”

或许是它语气中的无奈与复杂太过明显,王耀有些难以言喻的难过:“这到底是什么?那片湖到底是什么?为什么我会突然、突然变成这样?”

猼的前蹄动了动,甩下几滴水珠溅到王耀的脸上,那一瞬间刺凉的感触,让他一瞬间又回想起了被平静无波的湖水吞没的恐惧。

他琥珀色的瞳孔皱缩,眉头紧蹙,更加压迫地看着猼。

他恐怕自己都没有发现自己这副模样是多么的具有威严与气势。

他真的长大了。

这里留不住他的。

猼闭了闭眼睛之后再度开口:“王耀,我的孩子,你已经不再适合待在这里了。”

王耀仍然皱眉:“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猼凑了过来,用自己的前蹄轻轻触碰了一下他撑在草地上的手指,似是无声的安抚一般,然后它继续说道:“你一直很好奇外面的世界,可是‘外面’,并不是简单地走出森林就可以做到的。真正的‘外面’,是处于另一个时空的存在,而那片湖就是连接这两个空间的大门。”

王耀只觉得荒唐,什么样的大门会是那样的黑暗、冰冷、令人恐惧!

猼背后的金色瞳孔中闪过一丝流光,它似是猜到了王耀心中所想,于是更加想要叹息:“你以为的‘外面’并非真正如你所想。在你的记忆中你从未离开过这片森林,这里虽然居住着各种各样的异兽,但大多都相安无事,各自窝居在自己的地盘中。所以你不会知道,‘外面’是会有多么的恐怖。”

王耀的心一寸一寸地凉了下去。

“那我不去‘外面’了……”

猼只是看着他,它明明一字未语,却让王耀敏锐地捕捉到了它心中的情绪与想法。它的沉默已经就是一种回应了。

王耀有些慌张:“那我必须再去那里吗?从湖里沉下去,无法呼吸无法动作,仿佛死去一般。”

猼说道:“你不会死去的,就想今天这样,当你醒来后,你就会在‘外面’了。”

他听见猼语气中那种不容辩驳的笃定,感到非常烦躁与害怕:“为什么一定要我离开这里?猼,你不要我了吗?”

猼金色的瞳孔中的悲伤几乎要溢出来:“怎么会呢。”

它轻声道。


森林里的所有异兽都前来为他送行。

王耀只觉得讽刺,尽管他的身躯控制不住地发抖,因为未知的恐惧,也因为已知的恐惧。

帝江为他唱着离别的歌,声调动听婉转,鵸绕着他的脸颊轻轻飞过,黑色的羽翼轻轻拂过他的眉眼。还有许多他从来只闻其声不见其影的异兽,麒麟自身就带着淡金色的光芒,讙甩着长长的三条尾巴,张嘴就仿佛有千军万马似的吵闹,狡更是从林中窜了出来,将它看似凶恶的脑袋轻轻地抵在王耀的肩头。

猼的口中发出一声鸣叫,众兽缓缓后退了半步。猼站在异兽之首,那双长在背上的双眼定定地看着王耀,无声地催促。

王耀压抑着心中的恐惧,转身向着那片诡异的湖泊走去,只是他方走出一步,就听见身后浅浅的脚步声。

是猼。

他的眼中迸发出一丝期望,但猼并没有开口让他回来,王耀再度失望地往湖中央走。

水面漫过脚踝,熟悉的感觉让他再度忍不住颤抖。

猼依然安静地跟在他的身后。

可是王耀已经没有心思去在意猼了,他再度被漆黑的安静的水给淹没,他缓缓地、却又不可抗地被某种力量拉扯着往下沉去,所有的光亮都被黑暗所吞没。

只不过这一次,似乎没有那么的冷。


当王耀再度醒来时,他瞬间便睁开了眼睛。

他不再磨磨蹭蹭的,一下子就从地上站了起来,左右打量。

没有湖,是森林,和他曾经居住的那片森林十分相似,可是又似乎有些微妙的不同。

他的记忆一点一点地回笼,他想起了始终跟在他身后的猼,可是他在原地转了好几圈,都没有看见猼。

王耀尝试着呼喊猼的名字,可是始终没有回音,他在茂密的树林里穿梭,也没有遇见一个熟悉的异兽。

终于,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哦,湖的另一边就是“外面”。

他已经不在异兽们的森林了。

出乎意料的是,当他再次想到自己将独自一人行走在“外面”的世界时,他一直空荡荡的胸腔居然不再感到不断下坠时的疼痛与慌张。

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感觉自己充满了力量。

这真是一种神奇的感觉。明明就在一天之前,他还只是一个这么点点小的孩子,可是从湖里走了这么一遭,他就忽然长大了,然而不得不被赶往“外面”的世界。

那就看看“外面”有什么吧。

王耀分心想着这些事情,不小心撞到了一棵粗壮的大树,一个轻微的闷响声传来。王耀下意识地看去,地上落着一团白色的像是皮毛似的东西。

他弯下腰将皮毛拿起来,白色的柔顺的长毛,看起来十分温暖的样子。

对了,他的湖里下沉的时候,确实感觉到了有什么东西温暖地包裹住了他,这让他起码在那漆黑一片的湖水里不再感到丝毫的冰冷。

原来就是这个。

可是这个又是什么呢?

他又无意识地翻动手腕,来回看着这块厚实的皮毛,手掌下意识地触碰下去,顺着长长的毛发拂过,这种顺滑的感觉是如此令人安心与怀念……

一瞬间,王耀愣住了。

他的手也僵住了,正好僵在他展开皮毛的时候,他的视线一寸一寸划过,仿佛是在确认什么一般,良久,王耀猛地喘了一口气,让胸腔中能够补充到新鲜的空气。

“猼……”

“猼!猼!你在哪里!你是不是在我身后!”

“猼——!”

王耀的声音几乎可是称得上是凄厉,就连俊秀的五官都略显狰狞,可是他觉得即便自己如此用力地呼喊,声音还是被微风一吹就散。

但是出乎意料的,这次有了回音。

猼的声音似乎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

“走吧,孩子。”

王耀嘴唇翕动,喘息了好久才压住心中的震动,缓缓说道:“是你吗?”

猼沉默了一瞬,然后再度开口,语气充满了慈爱:“是我,孩子。”

“……为什么。”

猼似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当我捡到你的那一刻,我便知道你不会永远留在我们身边,孩子。你是属于‘外面’的世界的,你生在‘外面’,所以只有在那个世界,你才会真正的发光发热,真正的活着。也许是因为那时候的你太弱小了,上天担心你无法自然地长大,于是将你送到了我的身边。

“我是多么地担忧你,既骄傲你越来越聪明、睿智、充满了好奇心,且心思赤诚纯粹,又无比地担忧着这一天的到来,尤其是——尤其是当我发现你是个胆小的孩子。

“你聪明、正直、好奇、健康,却唯独不那么勇敢。

“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保护着你,可是你终究会离开我,离开我们。所以孩子,收下这个吧。”

说这话时,王耀手中的皮毛渐渐发烫,然后分散成了柔白的光点,没入了他的身躯。

王耀再度感到自己充满了力量。

无所畏惧的力量。

于此同时,猼的声音越来越虚弱,却充满了满足的慈悲:“我赐予你永不畏惧的力量,愿你前路茫茫也依然义无反顾。”

王耀感受到身躯渐渐发烫,然后又逐渐冷却,直到猼再也没有了声音,微风吹过,他的脸颊刺凉。

他摸了摸脸,摸到了尚未彻底干却的湿濡。

然后他狠狠心,用袖口抹去了所有悲伤的眼泪,按住胸口,像是发誓般咬住了牙齿。


“这就是我的故事。”

王耀面上带着浅浅的笑,似是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然后对着一脸惊叹的阿尔弗雷德说道:“听完了故事,是不是可以继续会议了?”

阿尔弗雷德露出一个“你真扫兴”的表情,但是看在时间已经不那么充足的份上,他招呼大家重新开始会议。

亚瑟无视了最前方的阿尔弗雷德,凑到了王耀耳边说道:“我相信你,我知道精灵就是存在的。”

王耀也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尽管他很想说精灵和异兽好像到底还是不一样的,不过无所谓了。

亚瑟继续问道:“那张皮毛真的那么有用吗?我确实是知道有些精灵是可以给予人类一些帮助的,那么你们的异兽当中有没有能够让人作出美味食物的才能?”

王耀露出一丝为难的表情:“这我就不知道了。”

亚瑟显然不太相信:“难道你的手艺不是异兽的恩赐吗?”

王耀眯着眼睛笑:“这难道不是属于我的天赋吗?”

亚瑟哽住,兴致怏怏地坐正了身躯,继续听阿尔弗雷德吵闹的开会。


王耀独自坐着,但心思却难得地无法回到会议和正事当中,他的思绪飘了很远。

或许谁也不知道,王耀的记性非常好,虽然有些不可思议,但是他依然可以记得婴儿时期的事情,只要他想。

或许是难得将这尘封许久的记忆再度搬到太阳底下,他不免想得更多了一些。

他想起当他还是一个难以自力更生的婴儿的时期,他出生于一片混沌之中,那片大地浑噩不堪,生活在其上的人们也愚昧野蛮,这让他一度灵魂虚弱近乎消失。于是他被送到了异兽的森林,是猼捡到了飘在湖面上的他。

他第一次看到没有眼睛的脑袋,和自己完全不同,他着实吓了一跳。

再然后,长着三个脑袋的乌鸦似的的鸟拂过他的脸颊,将他脑海中那些晦涩又沉闷的思绪统统带走,就在他就要陷入一个安稳又香甜的梦境时,他听见猼对围过来的异兽说:“请保护这个孩子吧。”

……然后呢?

王耀食指点了点额头,努力地回想。

再然后的记忆,就仿佛随着那些噩梦一般消失不见了。

只不过后来他做了一个梦,是那天离别的情景,但又完全不同。

王耀梦见自己离开这片森林的时候,月朗星疏,晚风清静。森林为他悄悄地让开一条路,然后又在他踏出去的时候悄悄地合上,他离开得十分顺利,回头望去时,只有黑压压的树影。他朝着森林深处的方向,弯下腰来深深一拜,说不清是什么礼,也说不清此时此刻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话,只是无论思绪如何纷乱扰人,都已来不及诉诸于口了。

他脑海里响起了猼的声音,依然是那样沉稳慈爱,它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呜呜地发出一声长啸,尾音拖得长长的,带着点儿尖细与颤抖,仿佛是属于这世间万兽的歌。

是叹离别,是祝征程。

不能回头,不能回头。他在心里默念。于是王耀转身离去了,将静谧的森林与慈爱的异兽通通抛在身后。他答应过它的,离去之时,要走得一往无前。

但他心中却洋溢着一种别样的温暖,只是这些温暖就足以他铭记,直至他的消亡来临。




三/


森林原本并没有那么平静,异兽们无聊到几乎快要疯掉,于是每天昏天暗地地争斗,将战争当做玩耍。毕方总是喜欢衔着一簇火苗抛下,然后霎时燃起千里火海,而被烫到了的胜遇就会一声长啼从树林中窜出来,紧接着就是一片汪洋将火焰统统浇灭,麒麟与穷奇就在这片荒芜苍茫的土壤上肉搏战斗,帝江也驱使着巨大的身躯与翅膀横冲直撞。

森林吵闹又荒唐。

直到猼从湖里捡到了一个婴孩。

“这个孩子,就叫王耀吧。”

猼给孩子起了名字,不知道为何,反正它看到孩子的这张小脸时,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就是这两个字。

毕方收起了有些烫人的羽毛,看着孩子白嫩的小脸问道:“这就是人类的样子?人类啊,就是现在‘外面’的主宰者?”

其他异兽听见“主宰者”这几个字后纷纷发出不屑的嗤笑。

猼怜爱的看着这个孩子,说道:“我能够感知到,这是大地的馈赠,他的灵魂与那些平凡之人不同,他应当是生于天地之灵。”

毕方咂嘴:“那不就和我们差不多么。”

猼摇了摇头:“还是不一样的,他到底是人,总有一天会从湖里回到他的世界中去。”

毕方看着婴儿小小一个的模样,吃惊极了:“回去?‘外面’现在浑噩混乱,他怎么活得下去?”

猼似是笑了:“也许这就是上天将他送到我们这里的原因吧。”

躺在猼身上的婴儿似乎有哪里不舒服,皱着小小的眉头,下一秒就能哭出来似的。

鵸立刻用漆黑的羽尖拂过他的脸颊,仿佛带走了什么似的,婴儿白嫩的小脸一下子又轻松起来,睡得酣然安恬。

看到这一幕,异兽纷纷感到稀奇:“想不到你还有这个本事,平时看起来弱得要命。”

鵸哼哼:“你们以为谁都和你们似的,野蛮。”

异兽们吵吵闹闹,但没有谁对王耀的到来感到不满,相反,它们都对这个婴儿以后会成长为什么样的人而感到好奇。

为了让这个脆弱的和人类似的孩子安稳地成长,异兽们不再一片火一片洪地打闹,它们学会了安静地在森林里生活。

猼带着孩子,在草地的中间趴了下来。

它期待着它的孩子的未来。

猼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对那些好奇地围过来的异兽说。

“请保护这个孩子。”

那时候的猼对众兽如此恳请,它趴下了低顺的脑袋,金色的瞳孔温柔又慈爱。

异兽先是沉默,然后面面相觑。紧接着,有什么在轻轻动作了。

麒麟分给了他满身的福瑞,让他从此以往能够福瑞安康;讙赐予了他健康的身躯,让他此后不再受病痛所扰;谛听抚摸过他的眼睛,让他拥有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成为一个正直聪慧的人;狡绕着他转了好几圈,留下了他所在的土壤永远五谷丰登的祝愿;鵸用她漆黑的羽毛,为他驱赶了所有扰人的噩梦。

而猼,剥下了自己的皮毛,铸成了他的盔甲。

王耀在异兽中长大,他收到了它们的爱护,所以他聪慧、正直、纯粹、赤诚……

……并且勇敢。

他从此以往,无所畏惧。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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