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面不是拌面

拱手而别,以期来日。

何人似我【敦煌过去篇】

何人似我

原作:APH
西皮:无西皮
字数:7000+
其他:城市本敦煌过去篇。很久没写这种类型的了,蟹蟹大家的支持!

一/
786年时,宁国公主的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王耀也前去探过几次病,宁国公主倚在窗边的榻子上,穿着厚厚的衣裳,面如金纸。她看见王耀,低低咳了两下,然后定定地盯着他瞧。
“您听说了吗?”她沙哑道。
王耀默默颔首。
她见了,也微微跟着点头,然后实现落在极远处,目光略显迷离,语气飘忽不定,“沙洲敦煌也没守住。我大唐河西终究还是归了他族。想来我这小小的念想也是做不得数了。”一时无人回应,她也并不在意,自顾自道,“我知晓的,宁国知晓,即便河西还在,我这身子也是经不起再一次的跋涉了。王君,您曾去过那里,对不对?你曾同我说过那儿繁华的景象,说那条商路上驼铃叮当,夕阳余晖,人影攒攒,热闹极了。你说那儿也有元宵节,姑娘们穿着极其鲜艳的衣服舞蹈,二郎们豪气地大碗喝酒,孩子在灯会里疯跑……我羡慕极了。”
她又扭头看向王耀,十分认真地问:“您知道为何吗?”
她转过头去,自己回答了:“我听说,沙洲敦煌啊,是曾经非常非常美丽的一位和亲公主丢下的一块宝石,落地化成的美丽绿洲。”
王耀闻言,竟一时失了神。

几年后,宁国还是去了,捱不住病体拖累,面色惨淡地躺在她常常依靠的床榻上,断了呼吸。听闻了这一噩耗,王耀竟并不觉得意外,思绪略向远处转了转,最终还是哀哀叹息着回神了。

759年,宁国公主回京的时候,或许并不如她远嫁时那般轰动,起码她的父皇唐肃宗并没有亲自前来迎她。她从颠簸了好几月的马车上探出了半个身子,奉诏前来明凤门外迎接的百官之能瞧见她用以覆面的白绢。她似是犹豫了一下,就这么僵着身子,目光透过朦胧的绢纱望向了远处,她似是瞧见了小心生活的芸芸众生,恍然如梦,当目光缓缓地落在了立于马侧的王耀时,她才似是终于回过了神。
她经人搀扶着,从车马上下来,落地的那一刻才感知到胸腔里的心再一次跳动了起来,她茫然地、克制地、却又终是难以自制地扫视了周遭——是这里,是这里,是她的故土。许是舟马劳顿,又许是与故土久别重逢,久到她竟是有了一丝水土不服般的不适,宁国公主的每一步都走得极慢极慢。王耀并不作声,只默默地跟在边上。清晨前往这明凤门时,唐肃宗拉着他的袖子,沉默了许久。他的手并没有抖,出口的声音也没有抖,王耀却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位帝王的心在微微颤抖着。
“……倘若她对京城有何不适,劳烦您耐心引导一番;倘若她有什么要求,也可尽力满足;倘若,倘若她问起了我,还劳烦您解释一二……”

可是宁国公主什么也没有问,她只是跟着引导的侍女走着,只是忽尔一阵风过,吹起了她的面纱,无论是文武大臣还是宫女侍卫统统心下一跳深深埋下脑袋。只有王耀,长而轻地叹了一气。宁国公主似是终于从如梦如幻般的现实中彻底清醒,她略显粗糙的长指扶上了脸颊,“啊。”她发出了一声听着并无意义的声音,抬步进了公主府。
只有王耀跟了上去,宁国公主背对着他,摘下了面纱,她才像是自言自语般说道:“按照回纥的风俗,亲者去了,其亲属应当剺面大哭,宁国围着停尸帐绕帐走马七巡,每次走到帐篷门前就用刀划面,要边划边哭,血泪俱流才好。我哭得很狠,特别狠,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只要想一想方才差点儿被逼着去殉葬,哭是最简单不过的事了。”说着,宁国公主扔掉了手上紧攥着的绢纱,侧过身来,眼眶微红直直将王耀望着,她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凄厉:“国事家中,死且无恨!宁国当日誓言,从未有一刻敢忘记!只是遗憾未有一见我大唐河西之盛况!”
大唐河西啊,沙洲敦煌啊。

二/

王耀是见过敦煌辉煌的盛况的,那时候的敦煌是西北地区的政治中心,是安西等都护府的重要后勤地,它繁华的模样是叫人瞧了会不由得心热起来,想要去欢呼歌舞的。这儿有内陆来的汉族客商,也有从中亚西域赶来的胡商,他们操着相同也生疏的语言,在展示着自己珍贵的商品,是丝绸瓷器又或是西域珍宝粮食美酒。王耀也知晓这繁华景象后的苦难不易,因为河西地区军镇林立,战争频起,敦煌的赋税徭役负担十分沉重,但这并不能掩盖敦煌如宝石般熠熠生辉的光芒。
正因为见过,正因为他是那样亲眼亲身地看过体验过,当他再度踏上沙洲敦煌时,竟不敢相信这里破败如此了。
763年,王耀临行前,燕子满目担忧,握住他的双手道:“此行艰难险阻自不必言道,万望保证。”王耀自是笑笑,“不必担忧我。”燕子愣了一瞬,也摇头笑笑,“去吧,回来后也可向宁国说说,那宝石之地又成了何种模样。”
于是他来了。

王耀运气还算不错,赶在了陇右失陷前几日便进入了沙洲,但同样的,他的运气似乎又没那么好,因为陇右失陷后,河西与中原的联系算是彻底地中断了。吐蕃赞普赤松德赞亲自指挥,进攻方向由东向西,764年,凉州被攻克了,此后凉州成了吐蕃在河西地区行驶统治的重要根据地;两年后,766年,吐蕃又打下了甘州和肃州,河西节度使们纷纷西奔;吐蕃并未就此收手,他们的野心对着更广大的河西,十年后,吐蕃攻陷了瓜州,此时此刻的沙洲已成了河西尚在吐蕃固守的最后一个据点。
西逃来的节度使一把泪一把涕地将这些情报一一告知王耀,王耀身怀感激,询问了他的姓名,那节度使撩起破烂的长袖一抹脸,沧桑的面上透露出几分悲痛过后的坚毅来:“吾名为杨休明。”此后,杨休明便成了沙洲的指挥,带领着沙洲上下军民与吐蕃抗争,可惜不久之后便战死。

指挥死了便再上一个,将士死了便再补一个,被派遣去联系长安的秘使小队失联了,便再派出一队。招募小队时,要求已经从身强体壮认路辨向的青年降到了但凡有勇气有意愿便可的所有人,因此队伍里也不乏一些两鬓霜白之人。临行前,王耀将他们召集在一处,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行路要用到的一切事物,最重要的是一遍又一遍地确认要带给长安的话。
“此行艰难。”王耀动了动干裂的嘴唇,突然就想起了当年燕子的神情,或许也是这般,担忧、无奈又隐隐带着悲痛吧,“此行艰难,自不必言明,说是涉千山过万水都已是轻了,可如今确实是别无他法……告诉长安,河西并没有完全陷落,沙洲还在固守,等待着长安的增援。”
“你们会尝遍世间万难,我知晓,你们身上的负担比留在此地的人更加深重,我们大不过一死,却将生地希望生生挂在了你们的身上。”王耀只觉得太阳穴都在鼓动,突突地发疼,但话还是不得不说下去,迎着一众青壮老少军士通红的眼神,“我们在这里等,一直等,每年都给你们洒一碗酒,所以,千万要注意东去的风,若闻着酒香了,便是我们在千里之外为你们永恒不变地践行。”
说罢,王耀突然又道:“替我给燕子带句话吧,便说是——辛苦她,驻守长安了。”
秘使小队沿着秘密的道路,远去了。
长安,长安,这里是沙洲敦煌,是宝石绿洲啊。

指挥看着他们远去直至不见,他狠狠一抹脸,问道:“我们要等多久?”
王耀望着血似的猩红残阳,沙哑而坚定地回道:“我们能等多久。”

786年,沙洲已被吐蕃围困了整整十年,内无粮草,外无救兵,阎朝等提出了沙洲百姓不迁徙他境的条件,登上城墙与吐蕃议和,在得到了吐蕃统治者的明确承诺后终于放下了武装,接受了吐蕃王朝的管辖。
议和的前一天,阎朝将王耀送出了沙洲,他已是沧桑年迈,望着王耀年轻依旧的面容,深深动容道:“我们不能等了。”
王耀沉默不语,只垂眸望着脚下的黄沙。
阎朝深深闭目叹息,再度道:“我们等不了了啊……等不了了……十年,整整十年……”他再度睁眼,眸光坚韧无畏,将将升起的朝阳将稀薄的光辉落在他的眼眸中,使得他看着竟年轻了几分,“想来王君是能平安抵达长安的,那么便劳烦您为我带一句话去吧,教整个长安,整个大唐的人都知晓:万里一孤城,尽是白发兵。”
王耀颔首,离去,与同年回到了阔别十多年的长安。而阎朝却在吐蕃统治沙洲之后,在某个寻常的夜里,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三/

王耀是在回到长安后才知晓,当年有一支秘使小队竟然成功抵达了长安。这个念头一出,他才发现原来自己之前也没有秘使小队能够成功的念头,所以才会如此自然地在心里用了“竟然”这一词。得知这个消息后,他要求见一见那支成功抵达长安的小队,燕子几度启唇,终究还是叹息:“一支小队,最终也就三人活着到了这里,前两年因为病痛走了两位,如今只剩下一人,缠绵病榻了。”
当年衣衫褴褛的三人直接走上了朝堂,他们的步子是那样沉重,尚未踏进去便决定腿肚在颤抖。走入朝堂后,竟是打着胆子抬头,话还未说出口,眼泪便倏地落了下来,哭得极其狼狈。朝廷此前也从未想过居然还能得到沙洲的消息,一时居然也无人出言呵斥或者催促,只在三人抱头痛哭了好一会儿后,才听见他们嘶哑至几乎无声道:“陛下,沙洲尚未陷落,军民仍在固守啊……”他又硬是撕扯着嗓子高声道,“沙洲尚未陷落……军民仍在固守!”
“沙洲尚未陷落!军民仍在固守!”
“沙洲尚未陷落!军民仍在固守!”
“沙洲尚未陷落!军民仍在固守!”
一声比一声嘹亮,一声比一声凄厉,他们终是像是卸下了什么一般无力地俯下身子倒在地上无声恸哭,泪眼朦胧间瞧着,又像是绝望而无助地啼哭——朝堂之上这才猛然发现,文武大臣的面上,竟也是一片湿热。

“只可惜……”唯一存活下来的人已是老迈不堪瘦骨嶙峋,按理说回到了故土应是得到了些许休养,可是那三人还是一点一点地瘦弱下去,似是心病压人,“后来我们才知道,距离出发那日,已经过去了整整两年了……那时候,不知为何,心里总是隐隐不安,直到朝堂上传来消息说,派遣出去的队伍并没有找到沙洲的音讯,无功而返,整个人都像是傻了一样……”
“终究还是……”
“终究还是……受不住啊……”

王耀心中百感交集九曲回折,像是闷了一股沙,粗糙的触感磨砺着他的血肉心脏,痛得出血,一晃神又发现什么也没有。他常常感到窒息,喘不上气,说不上是为什么,灵魂似是被剖成了两半——一半是理智地仍在生活的他,另一半,是留在了黄沙之中的无望的他。

恍然间窗外灯火辉煌,又是一年元宵佳节了吗?

燕子将王耀拉了出去,自前天起宵禁便被暂时取消了,此为放夜。放夜时期上至王孙贵族下至贩夫走卒皆愿去赏灯游乐。燕子自是与王耀心意相通的,但她也仅仅是能感知到他的沉闷与不安,细想之下只能长叹,别无他法可行。
元宵节的欢乐气氛总是让人心热的,灯轮灯楼灯树美轮美奂精致绝伦,莹黄的灯辉花火交织成闪闪灭灭的牡丹,笑着的走着的郎君与娘子在这如梦如幻似的光影中来来往往。王耀这才发现,距离那一场混乱已经过去了二十多年了,才过去二十多年,长安便已然忘记了当年的兵荒马乱的伤痛了吗?这个念头一起,王耀摇摇头,不对,应该是这样想:终于过去了二十多年了,才让这长安的人民终于忘却了那一场兵临城下的伤痛。
可是,伤痛了便一定会留下疤痕,这广袤的国土上的某一处,必然是会流淌着鲜血,不在此处,便在彼处。在哪儿呢?在哪儿呢?王耀愣愣地站住了,人潮涌动摩肩接踵,素不相识的满面笑容的人们拥着他在向前走着。前方的路上落着一盏不知被谁遗落的花灯,王耀弯下身子将其捡起,那一瞬间记忆自顾自地回溯,像是无数双手拉着他往回走,是瘦骨嶙峋尖尖利利的十指撕扯住了他的灵魂,叫他回头看。
是沙洲敦煌残存的旗帜。

“王耀。”燕子站在遥遥的前方唤他。她的眉眼中氤氲着浓浓的悲痛,这是从他心中升腾起的情绪,毫不受控地被她感知到了,逃不过挣不脱,如雾般浓厚,如泥般粘稠。但她狠狠地一抹脸,这姿态竟有几分熟悉,她面色坚韧道:“该向前走了,王耀。”

是啊,往事不可追,该往前走了。即便是,走得如此艰难,但只能向前走了啊。

四/

吐蕃占领了沙洲,却并没有占领沙洲人们。吐蕃赞普在与沙洲阎朝达成协议后的第一时刻便令人悄悄处理了这个给他带来过莫大困难的男人,回来的勇士复命时说阎朝临死时并没有什么反抗,只是嘴里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听不懂的东西,他本以为会是什么重要的讯息要阎朝讲清楚些,却没想阎朝反而住了嘴,微微笑了起来,勇士才一刀下去。
“赞普,这会有什么要紧的么?”
“无碍,他们能做什么,之前城未破也不过是耍耍花腔,现在这沙洲都是我们的人,有什么可担心的。尸体呢?”
“已经处理了。”
“嗯。”

沙州人民,河西人民从未有一刻放弃过反抗,他们并非不知希望渺茫,并非不知已不会有救兵增援,也并非不知被吐蕃蛮人镇压后的后果会是如何。氾国忠看着身后不过十余人的兄弟,眼里浮起一丝悲壮的意味来,几人相顾无言,谁都知道此行一去便不可回头,却没有一个人露出怯怯的懦夫姿态来。
氾国忠低哑地问道:“可会后悔?”
“身为唐人,死而无憾了!”
他深深点头,本想再重复一遍他们的计划,但话至嘴边终究还是咽下,事已至此谁又不是将他们的计划在心中重复了千遍万遍?他重重地、坚定地闭了闭眼,复又睁开是,眸光大盛,“去也!”

夜已深了,谁也没有注意这十几道隐隐约约的人影,沙洲似是沉睡了,但谁又知道,它不会一直沉睡着的。

仅仅一个昼夜,这场规模并不盛大的起义居然给予了沙洲的吐蕃统治者沉重的打击,他们举起了并不那么锋利的兵器,控制了驿站的进出口,深深将沙洲的最高统治者节儿蕃使等自焚于火中。自此以后,沙洲人民的起义反抗层出不穷百禁不止,尽管吐蕃统治者直接派兵镇压甚至近收民间铁器以严加防范,但仍未起效。这使得吐蕃不得不放弃原先残暴镇压的政策,与沙洲百姓多次盟誓,并利用降藩唐官维持统治。

但他们仍未放弃征服沙洲。

吐蕃的士兵在路上肆意横行,将路边的汉人抓来,大刀横在汉人的脖子上,逼迫他们,“辨发!易服!不说汉语!”
“呸!”那人狠狠地啐了一口浓痰,吐蕃士兵暴怒,一刀劈至其肩背,将流血不止奄奄一息的汉人随手扔在了路边,然后高高举起手中的信件,放声道,“看着!看着这里!从今以后没有乡里只有部落!没有纪年只有五行地支!没有汉语只有蕃语!没有货币!没有发髻!没有汉服!”
“不可能!我们不会再做回野兽!”
“已经会直立行走的人!难不成还要倒回去用手爬行?”
“可笑极了!”
那士兵并不能明确地听明白他们话语中的准确意思,但是却能够从一张张愤怒嘲讽的脸上看懂,从一声声高声贬斥的言语中听懂,这群人并不服从,并不顺从,他们不感恩戴德,也不像是唐官颁行唐律那样听话地去实行,士兵涨红了脸,他不知道什么律例什么文行,他只知道,这些被打败了的贱民居然胆敢出言嘲讽,他抡起大刀,周围的人忽尔散开,闪得一个踪影都见不到了。
他气啊,愤怒啊,胸口的血唰唰地涌上了脸,涌上了脑子,他脖颈上的血管根根暴起,太阳穴也一股一股地仿佛铁锤锥心。在极致愤怒的恍惚间,他似乎看见了之前那个代为管理的唐官拒绝亲自颁行这一命令时的嘴脸,也是轻笑着,意义不明地将那信件推回到他手上,然后极为浅淡地说:“大人威严,还是自行颁布为好。”
“哼,去就去。”
那唐官伫立原地,望着他得意洋洋的背影远去,视线投入市井,脸上是极为清浅却明显的,讽意。

五/

850年,留在长安的王耀再一次收到了来自遥远的河西的消息,他匆匆走上朝堂,只见来者虽衣衫破旧狼狈不堪,却神情坚韧跪倒在地,一字一句道:“报陛下,沙、瓜二洲在张议潮张将军的领导下,以归国号令收复!”至此,高坐其上的唐宣宗才知晓,朝廷未派一兵一卒,瓜沙二洲却已经收复了。

王耀与唐宣宗商量了半晌,决定派出首批使者赶赴沙洲并且下诏褒扬张议潮。

“我从未想过在有生之年还能将河西收回大唐的国土。”唐宣宗轻抚过褒扬的诏书,声线略有些颤抖,“王君曾去往那里,能告诉我,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那儿住着何种模样的人?”
王耀低吟片刻,回道:“那是沙漠上的一片绿洲,传言是由宝石落地幻化而成,那住着一片拥有如宝石般赤子之心的人们,他们怀念着故土,等待着乡音,长安已经抛弃了他们太多太多年了。”

从唐宣宗那处出来,王耀走在热闹非凡的市集上,想着几年前看的那一场上元灯会,内心百感交集。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视线里是众生百态,脑海里是沙洲的一景一木——不知为何,就这么想了起来,像是一道光突然闯了进来,他努力去回忆,去细究,那儿气候总是干燥的,极少会下雨,那儿的植物却是苍劲的,透着股不言屈的韧性。春夏时节冰雪消融,雪水便流入了河西走廊,润泽着周边的万物生灵,沙洲敦煌所在的那片绿洲也是在这样延绵的滋润中渐渐繁盛的,土地肥沃,宜耕宜牧,是真真切切被沙漠戈壁所包围的,绿宝石。

思及此,王耀脚步一转,去了另一个地方。

宁国公主府早已经被暂封了,王耀是翻墙进去的,一步一步踩在长了荒草的砖地上,进了宁国公主最后居住的室内。他摸了摸桌上的灰,稍微拍了拍空气中便扬起了尘,他掩了掩鼻,待呼吸终于顺畅些了的时候,才推开了当年那扇被宁国常常倚靠着的雕窗。
“或许你已经在地下听见了。但我想着还是得亲口告诉你一声才算是庄重。燕子这几年也常常来与你闲聊,她说你死时是有执念的,现在想想,不只是你,燕子也有,我也有,每一位坐在朝堂上的君王都有。时至今日,这执念才算是浅浅地消了一层。”王耀拇指食指相抵,比了个小小的距离,然后自己笑了起来。
“沙洲敦煌是个极好的地方,那儿有繁荣的商路,虽然现在已经快荒废了,但总会再繁荣起来的;那儿的上元灯会也与长安不同,或许现在的你已经能经历万里的跋涉去瞧一眼了,看了你就会知道我所言非虚……宁国啊宁国……其实这都不是我想说的……”
吱呀一声,有人走了进来。燕子无声地来到王耀身边,也悄悄地坐在了那木桌上,与他背靠背地望着天,她似是能感知到王耀的心绪,素白的手摸了过去,紧紧握住了他的。
王耀也握紧了燕子的手,咽了咽喉中沉闷的苦涩,再度开口:“宁国,我想说的,与你父皇想说的是一致的。真是对不住啊,宁国公主。”

犹记得当年,站在高处去瞧那渐渐沉下的夕阳,同站在低处是完全不同的,那极为耀目的金光极力地向着上空延伸,仿佛要伸出利爪来将已经染得通红的白云给撕扯下来,公主在晃动的布帘缝隙间瞧见的,就是这样壮丽的一幕。
车队渐渐停下。公主望着西面,“我听说在最那头,有一处地叫沙洲敦煌?”
“王君。”公主好奇地问道,“我知道那儿,我曾在书中了解过,据说那片绿洲,是前人的一位和亲公主掷下一枚的绿宝石,是哪位公主呢?她长什么样子?她愿意来到那样的大漠绿洲吗?”她也并不等王耀去回答,便自顾自地作出了然的架势,“她一定也瞧过这样的夕阳。”
“你觉得美?”王耀瞧着她的尚显三分稚气的侧脸。
公主却没有再回答,只是再痴痴地望一会儿已然彻底沉落的阳,低声道:“我似何人……何人似我?何人似我。”
何人似我宁国?何人似我敦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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